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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五


  一側——

  集中全力仔細觀戰的孟漁,也不禁深深為秋離所具有的超絕身手而驚異了,他注意著秋離的每一個招式,每一個動作,但孟漁也不禁為自己嘆息起來;高手觀摩高手較鬥,都有一個本能的自然習慣,便是眼看著人家拚戰出手,自己也在心裡模擬對方的招式,譬如說那邊一掌攻來,這邊差不多就會斜身踢腿,那邊回轉移步;這邊跟著便進身揮掌;一個對武術有深湛造詣的人,大都能憑著本身對技擊上的修為及認識預知敵人將要採取的動作與招式,也就是如此,往往便搶先一著,制敵先機;當然,以造詣的程度才能分斷對手將要採取的動作多寡,換句話說,武功高的,能預見敵人多招以上的動向,武功淺的,便只能預見一招或非待敵人出手便猜不透了。以孟漁的藝業來說,看人打鬥,勝負強弱之間他一眼便能分明,有如洞中觀火,瞭若指掌,套句俗詞兒:「尾巴一翹,便知往哪裡跑」,可是,眼下他卻大大地驚奇了,秋離的出手,是那般的怪異與詭詐,幾乎大多出了他的預料之外,非僅如此,甚至有些式子快得連看也看不清楚,這等情形,又怎不令這位武林中的老前輩感到可悲與可歎呢?現在,他們的劇戰已超過百招了……

  圍立周道的天山弟子們也不禁個個動容,屏息如寂,他們有生以來,哪裡會看見過如此驚絕奇幻的打鬥?又哪裡相信傾他們掌門與二師叔的聯手之力還有對付不了之人?這當然是開了眼界,但是,更不啻受了一場教訓,一場火辣而殘酷的教訓!

  黑暗中,那原先欲向秋離挑戰的天山九代弟子「震山虎」徐超,早已遍身透涼,寒氣宜冒,他張著大口,傻著眼,他知道,自己從鬼門關打過一轉回來了……

  於是——

  在激鬥中,秋離忽然狂笑地道:「二位,你們準備打到;

  個什麼程度才罷手?」』金拐縱舞揮掠著,馮鍔微微喘息叫道:「待取你狗命之後……」銀牛角翻飛如電,攻拒自如,秋離冷冷笑道:「只怕二位要大失所望!」照目前的情形來看,固然潘一志與馮鍔兩人不易戰勝秋離,但秋離若想擺平他們兩個人,卻也頗不容易,當然,以性命冒險,用狠招硬擠除外。

  這種情勢,拚鬥中的三人自是明白,一旁掠陣的孟漁也是心中有數,他微皺著眉,戴著黃皮手套的雙手在不停地搓揉著……

  掌影突然暴飛如刃,潘一志已不耐煩地大叫道:「孟兄,請協同斬此妖魅!」潘一志這一叫,卻使孟漁感到不是那回事了,本來,鬼手秋離的名聲再響,功夫再高,憑年紀、恁資歷,也是個晚輩,如今以天山派的兩位首要人物聯手合攻,說起來已是大大的沒有光彩,若再加上一個盛名煊赫的孟漁,則就成了三對一,更失去武林中的道義與風範了,異日一旦宣揚出去,天爺,這幾張老臉還朝哪裡擺上去?

  不過,雖則如此,潘;志叫也叫出口了,如果不上前相助一臂,多年好友必生誤會,甚至落個「袖手旁觀」,「不信不義」的罪名,這,卻又是孟漁所不願意承擔的……

  沉吟了下,孟漁緩緩地道:「二位兄台可否且請稍退?容兄弟我獨力惦惦姓秋的分量?」潘一志和馮鍔尚未答話,秋離在身形穿掠中已大笑道:

  「孟前輩你何必客氣?這樣一來就違背了他二位的一番美意了,你沒看見他們那種急惶法兒?」大吼著,潘一志舞起滿空的掌影,呼呼轟轟地狂卷上去,在強猛的勁力迴旋中,他暴烈地道:「對付你這等奸徒小人,豈能奢談仁義?」「刷」地從十三次金拐的連環掃劈下逸出,秋離反手十一角還敬過去,左掌急封潘一志,他邊道:「老潘,你也並非是個正人君子,呢?」潘一志眼眸如電,他急叫道:「孟兄,時間迫促,拖延不得,那邊還有黃衫會的一干巨孽未除……」暗裡歎了口氣,孟漁只有徐緩地朝前走來,再近一步,他的神色便沉重一分,臉孔上的皺紋也宛如更加深刻了……」在銀牛角的縱橫翻飛裡,秋離笑吟吟地叫道:「孟漁,正道上的俠義人物,也不過就是如此了,對麼?」幾句話宛如鋼針一樣刺得孟漁心中好不難受,他怔怔地停下腳步,隨即又一咬牙,厲聲道:「秋離,今夜之舉,全是你心狠手辣的報應,怨不得老夫等要以牙還牙,替天除害!」哈哈笑著,笑聲裡含有一股難以言喻的譏諷與嘲弄之意;

  在光旋影掠裡,秋離的語聲竟是出奇地柔和:「好一個替天除害……但老夫的招於卻是雪亮的!來吧,孟大前輩,我們便看看在蒼天的眼裡誰為罪惡,誰為善良!」金拐潑風似的砍到,馮鍔暴叱道:「利口小子,任你舌上生蓮,也挽不回你即將來到的悲慘命運!」在金拐緊密與快速的閃動中,秋離的身形便仿佛幻成了一縷有形無質的煙霧,隨著敵人拐身的飛舞而急快飄掠,同一時間,他更毫不鬆懈地以閃電般的角光掌勢攻拒圍襲的「九手銀瞳」潘一志,沒有一丁點兒含糊,也沒有一絲絲兒畏懼,好雄邁,好驃悍!

  於是——

  斷比一聲,二條瘦小的黑影猝然彈到,一沾即走,就在這突來突去的瞬息裡,排成一個八角形的九十二片掌影已宛如實質的鐵板一樣呼轟壓下!

  真是行家一伸手,便知有沒有。這整齊而驚目的由九十二片掌影排列而成的八角形圖案像是一個名雕匠的精心傑作。,但是,縱然是一個名雕匠的精心傑作,只怕他也雕不了這麼快,這麼好,這麼玄奇啊。九十二片掌形是淩空而來的,又是在一刹間便形成了蔔秋離心頭大大地一震,銀牛角在一沉之下驟而「呼嚕嚕」翻旋飛舞,四周的空氣隨著角身的翻舞而猛然排回激蕩,於是,一幕令人驚駭的奇景便出現了——

  銀白色的角身,閃耀著奪目的奇異光彩,以秋離執角的右手為中心,一溜溜銀角的光芒便有如一朵龐大的,正在盛開的白蓮花瓣一樣,一層層的,一圈圈的往外翻展。然而。這翻展的速度是奇快無匹的,令人的視力發生一種錯覺,便像是這朵由角光銀彩所幻成的白蓮形花瓣永遠不會停止它的翻展一般,快速生長,晃動;再翻展,生長;執角的手臂便宛似花心之蕊,或者,象數花底之梗……

  九十二片掌影仿佛一塊驀然被震成粉碎的雕花冰塊,在一陣低促的「噗嗤」聲中消失於無形,而白蓮花花瓣也似的銀牛角角影也在一片急烈的晃擺中隱斂,只剩下秋離喘息著的哧哧笑聲。

  「九手銀瞳」潘一志與「金拐羅漢」馮鍔早已閃出七步之外,方才雙方的互擊,老實說,他兩人並未插手,也無從插手,等於只是孟漁與秋離的單打獨挑!

  現在,「萬屠嘯天」孟漁正孤伶伶地站在秋離對面五步左近,他那張蒼老而滿布皺紋的臉容上,浮現著一絲掩隱不住的迷憫,一絲無可言喻的驚異,以及一絲「寶刀老去」的惆悵……

  秋離的胸口起伏著,他展出雪白的牙齒,笑道:「孟漁,方才那一下子確是不錯,硬裡於,不帶唬的,更得謝謝你出手前先打了招呼!」沉緩地,秋離喝彩道:「好眼力,好見識,不錯,是叫『佛蓮無窮』,我『大悲角』法裡最高明的三式之一!」笑了笑,他又道:「怎麼樣?還差強人意吧?」寒著臉,孟漁側首道:「潘兄,馮兄,務請二位暫莫動手,於一旁替老夫掠陣,老夫今夕先得掏掏鬼手的根底,看他還有多少絕活兒未用!」

  潘一志略猶豫,忙道:「對付這廝犯不著講求武林規矩,孟兄,我們一起收拾他……」「萬屠嘯天」孟漁面色驀沉,他陰森森地道:「不用,待老夫死於他手下之後,二位兄台再為老夫索命報仇不遲!」孟漁這一說,潘一志才知道他這位老友已動了真火,而他對孟漁的習勝是深深瞭解的,他知道,若再堅持下去,孟漁怕就要翻臉了。強顏一笑,潘一志汕汕地道:「那麼:孟兄小心才是。」孟漁沒有再說什麼,他緩緩將手上戴著的那兩隻黃色軟皮手套脫下。這一脫下秋離便清清楚楚地看見了他的一雙手掌,天爺,那竟會是一雙「人」的手掌麼?孟漁這兩隻手幾乎已經沒有肌肉,手上的表皮呈現出一種幹黃焦紫的顏色,緊生生地貼在手骨上,而那十支手指又粗又長,不象平常人的手指般有皮肉包裹著,那十支指頭宛如是曝曬在日光下的獸骨,泛映著凝膠般的古銅色,還有斑斑青絲,連指甲都沒有,指端渾圓而粗厚,一眼看上去,除了令人感到一股特異的「力」與「猛」的震撼外,便是那種極端作嘔的暴厲感覺……

  當然,秋離明白這是一雙什麼樣的手掌,他曉得,除了精練「黑霹雷」掌的人以外,是不會將兩隻手稿成這種情形的,顯然的,孟漁的「黑霹靂」掌已經練到登峰造極的境界了,光看看他雙手的顏色,原先生著指甲的部位圓潤而租厚—的程度,便知道對方在這種掌力上的修為已到了家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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