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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一


  忽然——

  周雲大側身橫翻上去,雙手握劍,在幻起的一片冷芒中猛刺敵人胸膛。丁驥則扭曲著面孔,右手短刃在急快的跳動中由下而上倒挑周雲的小腹,同一時間,他的倒鉤黑皮鞭已暴擊戳來的長劍!這是一個兩敗俱傷的打法……

  象哭泣著一樣,一聲尖長的駭叫悚人毛髮地響起,艾小玫雙手掩著臉,在不停地劇烈抽搐!

  黑色的倒鉤黑皮鞭活蛇似地卷上了周雲的壽龜劍,那力道極大,足可將周雲刺出的準頭拉偏,』但忽然,丁驥絕望地悶嗥一聲,纏上周雲劍身的倒鉤黑皮鞭競立即軟軟地垂落,一丁點力量也沒有了,這只是刹那之間的事,鋒利的壽龜劍「噗嗤」一聲透入了丁驥的胸膛,因為力量用得太猛,以至劍尖已穿過了丁驥的身體直冒出後背,而丁驥的短刃,卻似被什麼無形的力量猛撞了一下似地猝然偏斜,只劃破了周雲腹間的衣衫便「噹啷」一聲無力地掉落地下!

  全部的經過都只是眨眼間開始又在眨眼間結束,當人們看見兩條人影互撲的瞬息,便又看見勝負的答案了。

  嘴巴裡吐出帶著氣泡的血沫子,丁驥面孔上的五官已然痛苦得變了形,他的身體在一下一下痙攣,雙手軟軟垂在兩邊,站著,瞪著一雙迷茫而空洞的眼睛定定地注視在周雲臉上的每一點,現在,他們彼此間只離著不到三尺的遠近,周雲的壽龜劍還深深插在丁驥的胸膛內!

  丁驥原本朗闊的面龐,迅速地變為枯黃慘白,高大身體也像是在逐漸萎縮,在這一霎,他已失去了生前的雄偉與沉著,再沒有一丁點狂妄,沒有一丁點自持,如今,他是如此的頹廢,如此的孱弱,似是一頭垂死前的老邁的牛!

  而周雲,周雲也在全身哆嗦著,雙目的光芒冷漠又木油,他緊握著手上的壽龜劍,僵木了一樣呆立在仇人的對面,他象忘記了下一個步驟該如何,握劍的五指關節都凸突得發青了……

  秋離搓搓手,滿意地籲了一口長氣,對這種場面他看得極其平淡,極其無奇,多少年的鐵與血,生與死的場合,已將他磨練得有一副鋼似的硬心腸,可以絲毫不沾人間煙火之氣,他看得太多,經得太多了,江湖上的日子原本如此,思仇牽連,纏纏繞繞,到末了,便往往成了現在的這個樣子;有的時候,便這樣就了結,有的時候,卻播下了一段思怨的種子,於是周而復始,迴圈不息……插腿進了這個大圈子,要想抽身出去,都是難上加難了!……

  那邊,艾小玫恍如驟遭雷擊一樣整個人麻木地半跪在地下,她的兩臂微伸,象要防止什麼,攫取什麼,嘴唇半張著,卻發不出點聲音來,滿頭秀髮,披在頭與肩上,顯得無比地淩亂、蓬散,你該知她此時的心境吧?她的面容,宛似紙般的白,那是一種失去血色的,失望的,淒慘的蒼白,她僵窒著,象失去了感覺,目光呆滯;襯著頰上未幹的淚痕,好悲涼!

  丁驥的瞳孔開始擴散,翕合的嘴巴裡血如泉湧,終於,他喉頭「咯」「咯」地起了顫動,全身猛烈地一震,仰頭沉重地俐摔了下去!

  「嘩」地一聲壽龜劍脫出了丁驥的身體,劍身上染滿了稠厚的鮮血,周雲仍然定定地站立著,嘴角在不住地跳動,不住地抽搐……

  忽然,「嗤」地一聲,艾小玫痛哭出聲,她伏倒地下,天愁地慘地抽泣著,雙肩在不停地聳動,那情景,也夠得上傷感了。

  大步走了過去,用力拍了拍周雲的肩頭,秋離微笑道:

  「老友,恭賀你血仇得報,怨恨一掃而光!」如夢初覺,周雲機靈靈地一個哆嗦,他激動地握住了秋離的手,語聲裡帶著低咽:「多謝你……秋兄,報還此仇不但全仗著你的幫助,方才也都虧了你救命,要不,此刻伯我也躺在地下了……」秋離哧哧一笑,伸出左手來曲了曲手指,他低聲道:「你太也性急,哪有這種不要命的打法?幸虧我還學了幾手『混元指』法,要不,可就難辦了哩……」有著強制的喘息,周雲訥訥地道:「方才,秋兄,若不是你用『混元指』彈偏了那姓丁的刃鞭,到如今,至多也只能落個兩敗俱傷的局面。」眉梢子一揚,秋離道:「罷了,。現在,那娘們你打算如何處置?」多少年來,日日夜夜只想報此血仇,而一旦得報,周雲倒有些茫然無所適從起來,他攤開手,苦笑道:「我害了她……

  秋兄,到如今,我心裡亂極,也不知如何是好了!……」秋離瞥視了伏到地上悲泣的艾小玫一眼,他雙目一寒,平緩地道:「我先問你一句話。」

  周雲迷憫地道:「不知秋兄欲問哪一句?」微微一笑,秋離道:「你那師妹已是殘花敗柳,蒙羞之身,你,你還愛她麼?」怔了怔,周雲傷感地道:「我不否認……我仍然愛她,秋兄;真正的情感,是不能用這些浮面的世俗觀點去下定論的……」一拍手,秋離道:「好,那麼,帶她走。」大大地一震,周雲驚愕地道:「什……什麼?帶……帶她走?」用力頜首,秋離道:「是的,帶她走,如若你仍然愛她,這正是機會,用瞭解消除你們之間的怨隙,用時光撫平你們之間的創傷,老友,帶她走!她原來便屬於你!」艱辛地,猶豫地,周雲悲哀地道:「但……但是,我這個樣子……」冷冷一笑,秋離道:「你方才已經說過,真正的情感,是不能用世俗的觀點去下定論的,如若她嫌棄你的容貌,那麼,她也不值得愛了。」、癡癡地看著秋離,周雲仍舊遲疑著道:「這似乎不大好,秋兄,她一定會恨我,她不會忘記我殺死她的夫婿,又使彤雲山莊掀起漫天風暴,秋兄,她會恨我……」哧哧一笑,秋離淡然道:「到了她真恨的時候,再說吧,罪魁禍首不是你,是姓丁的,這一切責任,全該由姓丁的去負,不要再拖延,老友,記住人活著一輩子,往往只有一次機會,抓得巧,幸福無窮,放棄了,則可能永生不會再來!」

  』思付著,考慮著,好一陣子,周雲還沒有能下決定;秋離平靜地一笑,徐緩地道:「如何?時間不太多了,者友。」猛一咬牙;周雲橫了橫心道:「好,我……我帶她走!」說完了,他又窘迫地道:「但是……秋兄,如果她不願意!」露出雪白的牙齒一笑,秋離道:「呢,這卻由不得她了。」慌忙朝前走了一步,周雲祈求地道:「不要難為她,秋兄,這一夜,那所有的打擊與沉痛,已夠她承受的,只怕她難以負荷……」古怪地看著周雲,秋離徐徐道:「老友,你真是多情種子!」面也赧然,周雲訥訥地道:「秋兄,你不知道。當你……

  真心愛上一個人,這一生,便永難遺忘,不管她是多麼令你』憎恨與失望……」「噗嗤」一笑,秋離攤攤手,邊向艾小玫那邊走去,一面回頭道:「罷了,這篇大道理,你還是留著對你的那一位講吧,我不理這一套,只管想法於夾磨她下山,所謂『師父領進門,修行在個人』老友,看你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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