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柳殘陽 > 銀牛角 | 上頁 下頁
五〇


  那十二個同伴之死,丁驥早已看見,他本身是無邊湖出身的人,所以他十分清楚那十二個人在無邊湖所屬裡的技藝如何,這全是他們「紅線」中的能手,但這些能手都在瞬息間便完全死絕了,這幾乎是不敢置信的,看在眼裡,如何不使丁驥驚怒慌亂,六神無主!微微一笑,秋離點頭「呢」了兩聲,他緩緩負手向「銀髮霜心」走近了幾步,柔和地道:「老可劄,我看咱們是冤家宜解不宜結,這姓丁的是外人,你老小子何苦非要頂著老命出來為他抗?乾脆,我們之間的事一筆勾銷,姓丁的這段梁子由我與周兄自行處置,日後,彼此見了面也是朋友,老可劄,你看成麼?」可劄欽漢冷森地看著秋離,一張枯黑的面容漲成了紫紅,仿佛連每一道稻紋都在抖動,他雙目中似是噴著熊熊的怒火,語聲卻一個字一個字冰珠子似地進自他乾癟的唇縫,可劄欽漢道:「秋離,現在,你出手吧,又到了我們再分生死的時候了,你無庸容情,就象我對你也不會容情!」聳聳肩,秋離緩慢地道:「老可劄,你不多考慮一下?」可劄欽漢冷板地道:「我已決定了。」神色驟寒,秋離道:「老可劄,你活了這大把年紀都很順當,便不想安享餘生,留得一個善終麼?」沉深深地,可禮欽漢道:「不要再講這些,秋離,為你自己擔憂吧。」冷漠地,秋離又道:「你真要再試?」可劄欽漢憤怒得牙根擦響,他暴烈地道:「小輩,你話也太多了!」一揚頭,秋離傲然道:「好,老可劄,是你堅持要比試,怪不得我姓秋的不尊老敬賢!」,大步走出三步,秋離又道:「開始了,老可劄。」可劄欽漢雙目精芒如電,死死地盯視秋離,枯瘦黝黑的肌膚忽然陰陰地泛閃起一波波的白色暗流,他的一頭銀髮又刺蝟般根根倒豎,連呼吸也刹那間變得粗濁了;那模樣,活象一頭受激暴怒的老獅子!

  秋離斜斜站著,雙手閑閑地下垂,睹狀之下,他哧哧一笑:「乖乖,可真嚇人。」這時——

  一旁呆立著的艾小玫突然機靈靈地一顫,她宛似惡夢初醒般尖叫一聲,伸開雙臂,哀泣慘呼:「三師叔……不要這樣……三師叔!……」猛地大吼一聲,可劄欽漢雙掌當胸推出,兩股鬥粗的白濛濛的凝形勁氣便有如兩條巨蟒「呼」地自他掌心斜卷而出,挾著雷霆萬鈞之勢直撞秋離!

  「好,『白蟒氣』!」秋離斷叱如雷,兩掌掌心向下,微提淬翻,同一時間,一大片嘩啦啦的無形罡氣也迎兜而上,在漫天的砂石飛舞裡,空氣似是一下子沸騰起來,打著呼哨往四周湧蕩排擠,於是,宛如響起了一陣悶雷,在一片狂飆的肆掃中,秋離與可劄欽漢同時踉蹌後退——

  秋離退了五步,可劄欽漢退出六步半!

  喘息著,可劄欽漢斷續地叫:「『彌陀真力』……這是第九重的『彌陀真力』……」潤潤嘴唇,秋離也呼吸急促地道:「老可紮……我若練到了第十重……你就不止多退一步半了,勢必把你的白蟒氣逼回你的肚子裡,活活脹死你這老小子!」抖抖雙手,秋離迅速移動了幾步,他又道:「這麼以真力硬拼硬打,最是不上算,這全是死功夫,沒有巧勁在裡面,來,者可劄,我們玩玩別的如何?」可劄欽漢怒吼道:「莫不成還伯了你?」大笑一聲,秋離衣衫飛舞,猛然撲到:「這就來了!」黑色的身影有如一片帶著邪惡無味的黑雲,又象一頭黑鷹的黑翼,就那麼一閃之下白到了可劄欽漢的頭頂!可劄欽漢雙足急速卻幅度極小地移動著,全身做著幾乎不可察覺的精奇擺挪,他雙目聚集於撲來黑影的一點,兩掌驀然探出片片、條條、溜溜、股股的勁力,掌連著掌,指接著指,肘合著肘,閃電般奇幻而緊急地布成了一面尖銳的攻擊網反罩而去!不分先後,他雙臂上的兩枚金色臂環也「錚」然分向左右飛出,只見金芒倏閃,亦巳撞向了敵身!這種高深的武術顯露是繁複的,細緻的,殘酷而又狠毒的,不予敵人一絲一毫回轉的餘地,不容對方有一丁點兒思維喘息之機!

  搶先攻來的秋離驀然狂笑起來,一抹微微彎曲的,銀白瑩燦的影于宛如鬼魂的詛咒般淒厲的現在夜色中。怪異的是當這抹角影甫一出現,整個目力所及的空間便完全閃炫著它的影子,跳動的、飛旋的、縱橫的、起落的,』那麼精怪似的充斥在人們的瞳仁內,象一座一座山,一波一波浪,象滾動的雲,呼嘯的風,象千百張獰笑的鬼臉,象屈死者伸展的尖,利十指,一下子使天地全迷蒙了,使見著的人心神全惑蕩了沒有尖號,沒有摻嗥,在一切幻影光芒的閃動中,兩條人影電似的分開,只是,秋離是飛躍過去的,可劄欽漢是橫摔出來的!悲哀地哭叫著,艾小玫撲向了可劄欽漢,她在一霎間看見了她這位功夫絕世的三師叔混身血跡,也看見了那襲豹皮衣上清清楚楚的十九個血洞!而秋離,秋離正疲乏地,長長地籲出一口氣,他用銀牛角輕輕敲擊著嵌含在有大腿根部的一枚金色臂環,角身敲擊著金環,發出一聲聲清脆的「叮」「叮」輕響來,他的頭巾淩亂,衣衫縐揉,更有幾處破裂開來,但是,這位武林中聲威煊赫的煞手卻是那般灑脫,那般自在,好象方才發生的一幕與他絲毫沒有關係一樣!

  沾著斑斑的鮮血,佈滿兩頰的淚水,艾小玫猛然轉頭瞪著秋離,她悲憤而怨恨地叫著:「秋離,我三師叔與你無冤無仇,你為什麼就下這種毒手?你不怕天打雷劈麼?不怕世人的譴責麼?你這狼心狗肺的兇手!」口中「嘖」了一聲,秋離懶洋洋地道:「最好你嘴巴放乾淨一點,我並不是好脾氣的人,惹翻了我,全天山派的人圍在你身邊也擋不住我姓秋的取你賤命!」悲痛地咽泣著,艾小玫突然站起,她一摔頭,尖厲地叫道:「好,我就把這條賤命交給你吧!」哭叫中,她瘋狂似地揮舞著手中的青鋒劍沖向了秋離,那散著發,沾著淚,扭曲著臉的形象,晤,可不是和一母大蟲相似?秋離皺了皺眉,還未及開口說出什麼,那邊在拼鬥中的周雲見狀之下,已不禁大驚失色;他異常明白秋離的個性,更明白艾小玫是在做什麼,她,等於正投向死神的懷抱!

  惶急之中,周雲一邊力搏丁驥,一面焦切地大呼:「手下留人,秋兄,手下留人!」歎了口氣,秋離身形飛也似地倏然旋開,銀牛角一沉猛翻,「當」地一聲,已將艾小玫緊握的青鋒劍硬硬震脫,幾乎在一個時間,他左手淬揚,「拍」地一記大耳光又把這位掀起漫天風雲的少女摑倒在地!

  周雲側首吐出一口長氣,秋離無奈地一笑道:「怎麼樣,可以了吧!」周雲的「壽龜劍」翻飛如雪,繽繽紛紛,他大叫道:「謝了,秋兄!」舔舔嘴唇,秋離揮了揮手,走過去一把將被摑得頭暈眼花的艾小玫提了起來,艾小玫用力搖著頭,好一陣子才緩過來一口氣,她懦弱地睜眼望去,恩,秋離正含笑站在面前,那情狀,又像是方才摑她面頰之事與他毫無牽連一樣,悠閒得足能令人氣煞!

  一見秋離,艾小玫忍不住淚珠滾滾垂落,她抽噎著低下頭去,雙手掩著臉,身子亦在不停地顫動……

  低沉地,秋離道:「可劄欽漢沒有死。」驚愕與意外使艾小玫迅速抬起頭來,她不敢置信地帶著淚道:「你……你說什麼?」笑了笑,秋離道:「我說,老可劄,你的三師叔,並沒有死。」癡癡迷迷地看著秋離,艾小玫疑惑地道:「真……的?」冷冷一笑,秋離道:「鬼手從不訛言!」沒有再多說一個字,艾小玫急奔向躺在地下的可劄欽漢身邊,她俯在一旁,為可劄欽漢把脈,聞息聽心跳,半晌,她回過頭來,雙目中含蘊著感恩的淚!

  「謝謝你……秋離,你沒有騙我!」聳聳肩,秋離走了上去,伸手自懷內摸出一包黑油紙包著的藥粉,他交在艾小攻手中,淡淡地道:「把紙包裡的白色粉末敷在老可劄的創傷上,即可止血收口;他死不了,這全是未損及內腑的外傷,只是他這把年紀,在這裡恐怕得要好生養息一段日子了。」接過紙包拆開,艾小玫匆匆為可劄欽漢抹起來,秋離望著她忙動中的白晰細長的雙手,望著可劄欽漢黑中透青枯老面孔,不由低喟一聲,轉過身來。那邊,周雲與丁驥的惡鬥已更形愕然了。

  不知道在什麼時候,兩個人竟全帶了傷,周雲是在前胸,衣服被扯裂了一大片,血淋淋,糊團團的皮肉翻卷了過來,看上去好不觸目驚心,而丁驥則披頭散髮,左頰上染滿了血,白白紅紅的嫩肉朝外張著,似嬰兒貪婪的小嘴,他們全是狠擠猛殺,鞭影霍霍,短刃伸縮,在壽龜劍的銀芒冷電中穿飛不息……」雙方的喘息都變得粗濁了,攻拒之間也顯得有些遲滯乏力,但是哪一個也毫不放鬆,依舊在豁出死命拼著,照這樣下去,只怕脫不了兩敗俱傷的結局!

  略一沉吟,秋離走了近去,他在二人六步之外站定,冷峻地道:「姓丁的,你自刎如何?免得多受活罪。」丁驥傾力搏戰著,一邊喘息著大叫:「你!……是在癡人說夢話,放狗屁……」秋離沉沉一點,道:「還想看見明朝的旭陽嗎?不,你永遠看不到了!」連出九刃七鞭,丁驥又斜出五尺,他狂吼道:「秋離………

  無邊湖與天山派不會饒過你的……」有趣地露齒一笑,秋離道:「當然,但你也曉得我並不含糊他們,而且已經證實過了,地下躺著的這一大片,不都是無邊湖及天山派的朋友!」丁驥氣得幾乎一口氣喘不過來,而就在他疏忽的一刹那,周雲的「八十一手崩星劍」中的精華絕式:「一劍指星」「群星朝西」「星流願償」已同時攻來;不分先後,他的左掌急顫加浪,也走著奇幻的路子飄飄忽忽地罩到,這一掌,卻是天山派的嫡傳武學:「小雲三手」!

  狂吼著,丁驥右手的鋒利短刃飛旋如風,左邊的倒鉤黑皮鞭揮舞得宛似千蛇盤轉,在劍光鞭影的纏繞中,二人驟合又分,甫分再合,刃棱劃過空氣的尖銳聲音攙揉著鞭梢子的「劈啪」暴響,在噴著人的血眸中,在急促的呼吸裡,在汗水的灑濺下,雙方都不想要命了,那一種誓不兩立的仇恨是深刻的,鏤骨的,令人嘆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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