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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八


  第十二章 魔川鬼手

  夜空是沉臀而黑暗的雲塊堆集著,隨著寒例的北風在滾蕩浮沉,除了遠處傳來極為低微的隱隱喊殺喧囂的聲音之外,就只有風捎子拂刮過林枝的聲音,尖銳地打著盤旋在晦哨著,四周全是一片死寂,連人們的喘息聲也變得那般粗濁與清晰了……

  可劄欽漢繼續往一側緩緩走動著,而秋離也自然站在那裡不動,好象他們都在等待什麼一樣,設若一個不識武功的尋常人見到這種場面,他必定看不出這竟是一場要命的拼殺前的先奏!一團烏雲正被風吹過,鬥場上,這時正是一片煙霧彌漫,塵沙飛揚……

  好一陣……

  霧氣與灰塵全消失了,前面,秋離與可劄欽漢正對立著,他們站立的位置在方圓五丈之內,整個成了一圈陷落盈寸的橢圓形凹地,在這五丈範圍中的青石板小徑也全都碎為粉糜,蕩然無存,而秋離方才站過的地方,此刻赫然多了兩個人手形的坑印,這坑印深入地下半尺,連底下的潮濕黃土也全被翻了起來!先前的撲擊,可劄欽漢卻並末將雙掌接到地面!

  現在——

  秋離的一身黑衣,在左膀上破裂了三處,在被撕裂的黑色碎絮飄揚中,正有隱隱的血水溢出,除了這些傷痕,他只有頭上的黑巾略現淩亂了點,此外便沒有其他的不妥了。

  十步之外,立著可劄欽漢,可劄欽漢全身毫無損傷,甚至連衣袍全是整整齊齊的,但是這位老人卻是面色悲涼,雙目失神,更止不住地微微哆嗦著,他定定地瞪著秋離,像是一下子變成了木雕泥塑似的……

  起先,周雲還心驚膽裂,以為秋離吃了大虧。但等他細細一瞧之後,才不禁恍然大悟,幾乎佩服得五體投地,原來,在可劄欽漢立身之處稍後兩步,左右全有著十幾株枝幹粗虯的梅樹,而如今,這些掌印更深刻得連樹皮帶樹心全壓陷了進去,形成了一個奇異的景象,換句話說,若是方才秋離要取對方的性命,這些掌印便可以大部印在可劄欽漢的身上,可劄欽漢再是歹毒,。也只能傷到這種程度,兩方面相互一比,可劄欽漢還到哪裡佔便宜去?一搖滿頭的絲發,可劄欽漢長歎一聲,黯澀地啟口道;

  「小子,我錯估了你……」秋離皮笑肉不動地笑了,道:「老可劄,你也不算太差,以一個人的力量能傷了我,十幾年來你還是頭一個!好個魔血爪!」驚異地看著秋離,可劄欽漢道:「小子好狂!你是在哪裡學到這;手早已失傳九十年的『巫焰教』唯一絕技『攀月摘星手』的?」秋離哈哈一笑,道:「好眼力,好見識,想不到你競還認得我這一式,其實,這些小玩意也算不上什麼,只是我使出來的時候誠心誠意,不把狂妄放進去罷了。

  轉著圈子,秋離又把可劄欽漢連損帶訓地諷了一頓,到頭來還是給他一個諱莫如深,空自氣得可劄欽漢幾乎咬碎了滿口老牙。

  後面,丁驥與艾小玫匆匆奔了上來,急促地道:「義父,你老人家無事吧?」可劄欽漢沉重地搖搖頭,默默無語。丁驥又道:「這小子,義父,不可放過他!」神色驟寒,可劄欽漢冷厲地道:「你知道我已敗了?」

  猛地一呆,丁驥與艾小玫全傻了,他們迅速查視左右,才直著眼望向可劄欽漢,兩張面孔上,寫滿了驚駭與不相信後的張失……

  驀然仰天狂笑一聲,可劄欽漢形色慘厲地撕下了身上所穿的白袍,晤,他裡面竟套著一襲齊膝的豹皮衣,抖手將白袍丟出,他已霍然面對著秋離,一側的丁驥見狀之下惶然叫道:「義父,你老人家千萬不要灰心失望,你老人家還有許多獨門絕技沒有施展,你考入家只是一時的疏忽,義父,他不會敵過你的,不會勝得了我們的……」可劄欽漢毫不理會,一伸手,向秋離陰沉地道:「小於,還我的眉毛來!」此言一出,全場俱震,三雙目光皆不由自禁地移到了可劄欽漢的面孔上,老天,這可是真的?此位武功蓋世的「銀髮霜心」臉上,那兩截下垂的白眉毛果然不見了!

  秋離攤開了右手,掌心中間,赫然擺著兩條小小銀蛇似的雪亮眉毛,他輕輕一拋,那兩條眉毛竟凝聚不散地冉冉飄過,可劄欽漢伸手一接,卻猛覺手掌一震,險些兒脫手墜落!暴淩地瞪著秋離,可劄欽漢強將一口湧到喉部的逆血咽了下去,他咬著牙,沉緩地道:「你也太刁狂,小子!」看得出對方有多少深刻的憤恨與不甘,秋離淡淡地道,「一向來說;老可劄你在天山派都是一把名聲響噹噹的硬手,但是,你卻也用不著為了今天的挫折如此頹唐傷感,勝敗本是兵家常事,沒有什麼不得了,況且,你敗在我手上也不算一件丟人的事!」可劄欽漢額上青筋暴起,他火烈地道:「住口,狂妄小於,你以為你是什麼人?」秋離做道:「我麼,鬼手秋離!」四個字宛如響起了四個旱天金雷,有一種令人覺得「霹靂」的震撼與驚駭,艾小玫的一聲尖叫同時搖晃著人們的心簇,連丁驥這位家來深沉的陰毒角色也不由驟然變色!

  秋離一雙眼角微微上挑的眸子突然間射出一段寒厲得帶血的光芒,有如兩柄利劍宜透過來,他狠殘地道:「可劄欽漢,:你成名不易,我已兩度手下容情,念在你一把年紀的分上,現在你可以離去,記著一件事,我鬼手出道至今,沒有任何一個流過我血的人尚能保有性命,你是第一個,但,也是最後一個了!」可劄欽漢震動地望著眼前這做骨嶙峋卻又狠毒無比的俊雅年輕人,他不知不覺退了一步,驟然間,有一片洶湧的浪潮衝激在他的心田之中,這片流潮包含有驚憂疑慮憤怒,以及不甘!多少年來,他沒有栽過這種可恥的跟頭,多少年來,他沒有受過此等的淩辱,現在,他卻全嘗遍了,全試過了。如果他此時離去,跟著來的,必是尊嚴的破滅,自信的毀散,以及聲譽的頹塌。但是,他如不退,或者可以殘缺地保全那些,木過,他卻極可能須以生命來做交換,來做賭注!

  這是向死神挑戰,一邊扡著鮮血,一邊押著腦袋,無可置疑的,不論押准了哪一邊,其結果也都是殘酷的,淒厲的!

  可劄欽漢正在艱澀地思付著,秋離又冷森地道:「丁驥,你這天打雷劈的賤種,可惜你生了一副堂堂皇皇的相貌了,今夜你難逃一死,而且,你將死得非常痛苦,昔日你給予周雲的種種迫害,如今都要加息報還!這是天理人情!」眉毛一聳,秋離目注神態焦惶不安的丁驥,再道:「姓丁的,沒有人能助你,這是天意,是復仇神的怒吼,你除了死,其他無路可走,秋離再說一遍,沒有人能助你,天山派不行,無邊湖也不行,任何與你站在一線的人必將滅絕,屍骨難存!」忽然,一聲怒吼,可劄欽漢神色猙獰地怒叫道:「誰敢傷我義子?」狂笑一聲,秋離道:「老可劄,你要再試?」可劄欽漢的面容是可怖的,他暴突著一雙精芒閃射的巨眼,咧著嘴,臉上的肌肉扭曲著,激烈地道::秋離小子,我、就舍了這副臭皮囊來一搏你的鬼手!」秋離白玉也似的上齒咬著下唇,徐緩地,陰沉地,他道:

  「可劄欽漢,你還不到歸去的時候,你還可以再享受一段美好的時光,活著,比死了強,你想到了?」寒風呼嘯著,將秋離的語聲卷揚在冷別的空氣中,激蕩』在沉寂的周遭,空洞洞地回蕩著,宛如這些語聲真象來自深沉的夜空,來自復仇之神於冥冥中的呢喃……

  不可抑止地感到一股涼氣自心底升起,但可劄欽漢卻強制住心頭的顫慄,他倔強地道:「秋離小於,你不會再有剛才那種運氣!」點點頭,秋離平靜中挾著殘忍的一抹微笑:「如果是別人,他們必定會後悔方才兩度饒了你的老命,但我不後悔,因為:

  我知道我可以再次重演方才的經過,我仍然將恕過了的性命:

  再抓回來,老可劄,可憐你了!」可劄欽漢筆直挺立不動,面孔上木訥著毫無表情,風,吹拂著他披肩的銀髮,扯動著他斑斕的豹皮短衣,於是,血腥氣息又開始在空中慢慢凝結,慢慢形成……

  斜走一步,秋離的雙掌也微提到了腰際,眼看著,雙方的再一次生死決鬥又要展開。

  正在此時——

  方才還滿面驚慌的丁驥忽然一反常態,竟縱聲大笑起來,他胸膛挺起,氣焰萬丈地大吼道:「義父,你老人家放心,他們兩個畜生今已成網中之魚,便是插翅也難以飛脫了!」丁驥身邊的艾小玫詫異地轉目四顧,於是,她美麗的面龐上浮起一片複雜而微妙的表情,這表情,又是欣喜,又是驚虛,又是振奮,又是憂慮,她絞著手,直著眼,一副失措而又茫然的神態……

  後面,周雲也立即向周道察視,這一看,他頓時熱血沸騰,雙目噴火,連呼吸也猛地急促起來。

  這時,自四周的黑暗裡,正有如幽靈般飄出來十二條人影,這十二個人,穿著同樣的灰色長衫,戴著一式的灰白色人皮面具,面具的口鼻雙耳等部分也全一片慘澹的灰白,除了那兩隻眼睛還在轉動之外,簡直就和蒙著屍布的死人沒有兩樣了!

  搶上一步,周雲低促地叫:「秋兄,無邊湖的人!」秋離斜著眼朝這些人打量著,冷冷道:「這還能叫做人嗎?

  和那些鬼魅又有什麼分別?」對面,可劄欽漢似是並未因這些無邊湖來人的突然出現而呈現喜色,他仍然卓立不動,一雙冷芒閃射的大眼毫不眨移地直直盯著秋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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