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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〇


  第十一章 拖刀之計

  天色開始漸漸的沉黯下來,黑濛濛的雲幕,自蒼穹往下罩蓋,而寒風起了,冰冷徹骨,就將入夜,好一個淒生生的夜啊。

  圍立四圍內外兩層的天山人馬早已換過了三次班,他們加穿上厚而暖的白色狐皮裘,戴著皮手套,幾堆小小的野火升起,烤炙著獸肉山雞,三碗熱粥跟著下肚,可真暖哄哄的舒泰到三萬六千個毛孔裡……」

  「我吃的是燴餅,豬肉白菜蛋花燴的,濃呼呼的浮著一層油膩,一下子我就幹了五大碗……」

  「想那熱被窩,暖炕,剝著花生喝香茶,哈,外面刮著北風,裡頭春意漾漾,這才叫享受……」

  「我出來的時候又加了件嵌肩,如今才覺得不伯冷,咱們這兒的晚上,尤其是冬天,可真叫冷……」聽著,于鎔壽咽下一口唾液,挪了挪身子,混身不是滋味,那股子又冷又俄的感覺,也就來得更厲害了,將心比心,他的手下們伯更不會好受……

  輕轉地,秋離道:「大當家的,遠行在外,你們也沒準備點乾糧飲水什麼的?」于德壽白了秋離一眼,沒好氣地道;「誰知道你會鬧成這種局面?于某人估量,至遲在午時前便可下山,而且,照武林規矩來說,天山派還能下宴請我們一頓?哪裡曉得他們如此可惡?」

  搖搖頭,秋離道:「你老是想些一廂情願的事……」籲了口氣,于德壽朝燈火掩隱的「彤雲山莊」內瞧了瞧,恨恨地道:「如果這口冤氣爭不回來,我于德壽乾脆一頭撞死去球,否則,這一輩子連睡覺也睡不安穩!」笑笑,秋離道:「放心,一定可以爭回來,而且,加倍的。」望了秋離一眼,于德壽陰側側地道:「但願你說對,秋兄。」搓搓手,秋離道:「當然。」又朝四周看了一回,于德壽開始不奈地道:「秋兄,你的計策到底如何?老是這麼拖下去也不是事,搞不好打了起來,到時只怕我們連拉腿的勁也沒了……」含蓄地一笑,秋離道:「事情果然未出我姓秋的所料,天山派自負為天下名門,必不致對束手的敵人,橫加毒手,況且黃衫會與天山派亦無宿怨,他天山派便想如何,也拿不出理由來,他們更擔心出了事後會道天下武林同道所指難。因此,至多也只能駡街,發發鹹也就罷了。如今,我們更給了他們一個印象,在他們心中,我們俱是一群空有其表,色厲內茬的懦夫……」

  于德壽狠毒地道:「如果他們真這麼想,他們也就離著死路不遠了?」一拍手,秋離道:「正是,不過在如今,他們仍不會絲毫放鬆對我們的監視與防範,我的意思是由我及周兄二人潛入山莊之內,探出那『玉麒麟』的確實下落,然後,如是能下手便由我下手奪出,我兩人的力量不夠,便召集當家的各位合力奪出,當家的以為如何?」舔舔嘴唇,秋離又道:「事不宜遲,要幹,就在此刻。」大大地搖頭,于德壽道:「計是不錯,但我於某人非是不信任秋兄,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卻不可無,若是秋兄萬一得著那『玉麒麟』之後抽腿走了,我黃衫會不但徒勞往返,受盡鳥氣,天山派還必將這筆帳算在黃衫會的頭上,若再發生一場火拼,鬥個血流成河,那我姓於的未免就呆得離了譜啦。」秋離勃然變色,他狠辣地道:「連這一點小事當家的不信任秋某,那我們還談什麼其他!罷了,乾脆拆夥,一拍兩散!」

  這一著于德壽欲估不到,他連忙握住秋離雙手,堆滿笑顏道:「秋兄,呢,你千萬不要生氣,並非於某人別有用心,實在是,呢,實在是弟兄們的眸子都雪亮的看著,我也不好太過專斷。況且,呢,只你兩個人去犯險也太說不過去,你我禍福相共,我于德壽又怎能坐享其成?所以麼,派兩個人跟著秋兄前去一趟,不管成與不成,好歹也可以做個照應。」觀顏察色,秋離知道要與周雲單獨行動是不太適宜了,其實,他根本意不在那「玉麒麟」,主要還在幫著周雲探探風聲,覓機報仇雪恨。這樁事,卻不好明著告訴黃衫會,黃衫會眼前跟著人去是件麻煩事,但于德壽想到了歪路上,若不依著他,反而令他起疑,想到這裡,秋離只好懶洋洋地道:「好吧,當家的顧慮得如此周到,我秋離若再加推託,沒得倒叫當家的以為姓秋的還存著二念。」于德壽忙道:「不敢,呢,於某不敢。」秋離淡淡地道:「不知當家的派哪兩位與在下等同去?」者奸巨猾地一笑,于德壽道:「韓子明與公孫勁竹,秋兄的意下如何?」聳聳肩,秋離道:「我隨便。」于德壽大喜道:「那麼,就如此決定了!」於是,二人又約下了緊急時互相聯繫的暗號,于德壽招過了公孫勁竹與韓子明二人,一面囑咐道:「公孫堂主,你與子明二人潛入後,一切須聽從秋兄之令行事,不可擅作主張,以免誤事,若有違背,莫怪我於某人翻臉無情!」公孫勁竹沉聲一笑,道:「瓢把子放心,秋老弟少年老成,智勇無雙,我與子明白當附諸驥尾,聽候調遣,又怎敢獨斷獨行?」韓子明深沉地一笑,沒有說話,秋離吊兒郎當地道:「公孫堂主客氣了!」他又壓著嗓門道:「這裡請當家的多費心,我們去了。」一拱手,于德壽道:「小心。」於是,以秋離為首,四個人向沉沉的黑暗中摸去,離包圍的天山人馬尚有三丈左右,秋離已看清了對方每個人與每個人之間的距離約有七、八尺遠,而超出兩個人之後,就因夜色太濃而辨認不易了。

  笑了笑,秋離低聲道:「我們有瞬息之機可以不被他們察覺而潛過去,現在,我們開始移轉他們中間兩人的注意,當那兩人甫始轉頭,我們四個便須要在他們回頭之間完全出圍,各位,有問題麼?」公孫勁竹微微一笑,這一笑裡,已等於他表了答覆,而那答覆是肯定的,當然,秋離也明白那是肯定的。

  於是……

  秋離用了最典型、古老,而又令大多數人上當的方法,他攥碎了兩粒石子,分向左右拋出,幾乎小石子方才出手,已聽到輕微的,像是人走在地面上不小心踩著一下什麼似的聲音「噗!」兩名守在那個方向的天山弟子極為迅速而自然的轉頭瞧去,就這眨眼的工夫,秋離已閃電般穿越而過,同時,他的聽覺告訴他,後面的三個人也跟著來了。

  用同樣的方法越過了第二道包圍,顯然的,第二道包圍遠比第一道包圍更來得容易通過。

  翻進了彤雲山莊之內,秋離等人伏在暗處,他笑了笑,道:

  「看見那班上品了?他老人家左手酒壺,右手雞腿,啃起來卻是十分自在……」公孫勁竹點點頭,沉聲道:「他們根本不以為黃衫會另有所圖,換句話說,天山派因為白晝之事小窺了我們,他們認為我們全是一堆廢料,空有其表的廢料!」秋離沉吟道:「但他們說不定在推敲我們此來的真正目的,當然,他們不會以為我們在必要時大興干戈,天山派狂傲慣了。」公孫勁竹含蓄地道:「不過,亦不能低估了這般混帳!」搓搓手,秋離道:「或者等他們真正找出我們此來的原因時,他們已慢了一步,我一直想,夫山派之所以如此,是否只為一個圈套?」「圈套?」公孫勁竹微惑地問。

  秋離深幽地道:「或者,他們掌門人不在?」頓了頓,他又道:「或者,他們正忙著處理那件寶物?」公孫勁竹心口一跳,他忙道:「有此可能,我們得趕快了!」扯松了脖子上的汗巾;秋離道:「咱們往那有光的地方闖!」四條人影像四溜輕煙,虛渺而快捷地撲到一幢小巧的精舍之前。秋離自窗縫掩遮下向裡一瞧,晤,兩個年約三旬的白淨人物正在相對奔棋,屋子裡生著一盆炭火,看他們手握茶盅,悠遐遊閑之狀,室中的空氣,必是溫暖而愜意的,好舒泰。

  退了回來,秋離低沉地問周雲:「周兄,這地方你以前來過,哪裡比較容易探到消息?」秋離說話間用字十分斟酌,當著公孫勁竹與韓子明的面,他不提周雲以前「住」過,僅用一個「來」字,這一點劃,周雲自是明白他的用意,於是,周雲想了想,道:「往『小乘精舍』去吧,那是七師……呢,陸小樵住的地方,陸小樵是天山『雙道三俗』之一,他也是天山派裡的智多星,有什麼事,他大多參籌的。」公孫勁竹沉沉一笑,道:「這位周兄似是對天山派內情十分熟悉。」秋離知道,周雲所以選擇了那個地方,乃因為他這位七師叔待他最好,周雲曾經說過,他們師叔侄間的感情,幾如父子,到那裡摸索,便是出了漏子也不打要緊,於是,他趕忙打了個哈哈,道:「若不熟悉,怎能來過?走吧,在這裡沒什麼戲唱了。」

  以周雲為首,四個人跳過了小圃、花庭、幽徑,越過了一幢幢小巧精緻的屋舍,直撲向南面一座完全以古松木枝幹造就的高雅屋宇。

  這幢屋子占地約有二十方圓,四周圍著;圈龍柏,一條碎石小道直通門前,造屋的松木枝幹還連著斑剝的松皮,看去越發顯得樸實清幽,淡雅可喜,現在,靠門邊的一扇小窗正有瑩瑩一燈亮著。

  秋離停下步來,小聲道:「『小乘精舍』?」周雲領首無聲,秋離知道他此刻感觸必多,離此長久,再返之際,卻完全是不同的立場與回迥的情趣了,而此地景物依舊,人面雖未全非,人心怕早已變了。

  他安慰地拍拍周雲的肩頭,向公孫勁竹打了個手勢,二人以極為輕妙的身法上了屋頂,小心得宛如踩在一枚雞蛋之上。

  倒垂了下來,秋離悄然自宙隙中朗內望去;恩,這是一間書房,佈置十分簡單,一張黑漆油亮的書桌,一張黑漆油亮的太師椅,壁上懸著一具古琴,一個獸腿雕幾上燃著一爐檀香,那香爐,是青玉鼎形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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