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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二


  滇境;離幕國府十七裡外的一座莽莽大山。

  山叫缺肥是個奇怪的名字。從山下望上去,是一片連著的茂密林木,青叢濃郁的枝葉中覆蓋著山的表面,幾乎到一些兒空隙、而山頂卻是平坦的,被四周的樹林包圍著有流溪,有草坪,有團地,有房舍,自成為一個小天地一棟房子都是極為精巧雅致。聚集在一起,儼然便是一大的市鎮。靠在那條寬約尋丈的流溪之傍,矗立著一片以白雲石砌造的輝宏巨宅,一對重有千斤的大石獅子分宅前的朱漆大門兩側,門搪中間懸有一方氣派驚人的大上以金色篆體寫著「書香世家」四個鬥大的字,筆力雄力,蒼勁古拙,襯著樓閣的飛鉤重角,畫棟雕樑,襯著那雪白細緻的高聳石牆,越發顯得豪華瑰麗,聲勢不凡,這裡,便是「飛狐」老巢,「翼腕玄影」的門第!秋離是輕車熟路了,飛狐幫上上下下,幾乎沒有不認識他的,沒有費多大功夫,他與宗家母子及周雲宗貴等人已沿著那條隱密盤回的山道登上這處世外桃源,甚至連車馬都沒有下。

  膚色白細,又肥又胖的洗如秀早已迎在他的這棟「書香居」宅屋之外,他穿著一身金色的織錦長袍,頭紮文土巾,右手斜擎旱煙杆,手指上還戴著一枚碩大的金戒指,十足的一副市儈之相。

  眯著眼,下領重疊了好幾層,洗如秀在二十多名形容精悍的藍衣大漢簇擁下慌忙走落臺階。秋離朝護立四周的二十名飛狐手下做了個羅圈揖,偏腿下馬,沖著洗如秀一抱拳。笑道:「老洗,年把不見,你又發福了。」洗如秀三步跨做兩步,幾乎象跑一樣走了上來,一把抱著秋離,語聲裡含有太多的激動與興奮,他帶著微微顫抖的音調道:「兄弟,兄弟,你可害我想苦了,你說過端午的時候趕來,卻又失了信,那天我把一桌的酒菜都掀了,悶了整日的氣,連我手下的孩兒們也憋著聲不敢盡興,你說說,你說,這該怎麼罰?」秋離哈哈大笑道:「兩情若是長久時,又豈在朝朝暮暮?你老小子左擁有抱,有的是列位嫂子一旁侍候,你還記得我這情意雋永的心上人麼?」洗如秀狠狠地捶了秋離一記,高興地道:「進去,進去,今天我得傳令所有兒郎列起隊來每人都敬你三杯老酒,他奶奶,把那一日的冤氣得發洩發洩!」秋離哈哈笑道:「成,我姓秋的接住了,但是你先別急,這做兄弟的還要給你介紹幾位至親好友,喝酒,咱們是細長流,慢慢來。」趕忙松了緊挽著秋離的手臂,洗如秀將旱煙杆送給側旁手下,朝著默立秋離身後的周雲一抱拳咧開嘴道:「兄弟洗如秀,洗澡的洗,如來的如,俊秀的秀,呵呵,今日得見閣下,真個幸會啦……」周雲顯得有些拘謹地還禮道:「洗兄抬愛了,在下周雲。」洗如秀笑得眉眼俱開地道:「秋兄弟的朋友即是我洗如秀的朋友、我們是一條命,一顆心,恨只恨不同一個爹娘來,周老弟,請進我的書香居。呵呵,我洗如秀浪跡江湖,卻也是書香世家,我的老祖宗也還中過一任狀元公哪……」秋離嗤嗤笑道:「老洗,人家沒有女兒,你用不著再背那本臭家譜啦,便是挑個女婿,你這把年紀也風流不起來了。」洗如秀肅身讓客,邊笑道:「我不是在背家譜,只是表明我乃文武全才罷了。」說著,他朝旁邊一個獨眼濃眉的彪形大漢道:「魏獨眼,你好生引著那輛篷車走側門往『小香亭』歇息,叫三奶奶小心侍候著,駕車的老鄉也不可怠慢!」魏獨眼恭敬地答應,率著兩個人下了臺階,直往烏篷車行去,秋離、周雲二人相視一笑,諧洗如秀一道行入朱漆大之內。

  腳下是一條以紅色上磚並砌成一路「壽」字的雅致小道,側是匠心獨運的各式花圃,在方圓各異的圃園裡,百花怒爭豔鬥麗,五色繽紛,美不勝收,空氣中飄散著陣陣沁的花香,而微風輕拂,一株巨大的椿樹枝葉成陰,走在這條小道上,連人們的魂兒都涼爽愜意了。

  洗如秀朝著周雲一眯眼。笑道:「稍停我得拜識一下用老弟的寶眷,周老弟也見見我那幹嬌百媚的三姨太,呵呵,苦只苦秋離這小子至今尚未嘗得溫柔滋味呢。」周雲隱在面罩後的眸子浮起一片尷尬之色,他忙道:「洗兄誤會了,車內並非在下內眷,乃是秋兄的孩子及孩子母親象猛然被扇了一記耳光,洗如秀一下子呆住了,他瞪著秋離好半晌,驀然跳起腳來大吼道:「他奶奶的,我不要活了,我把這條老命與你拼掉去毯,你你你,你這混帳什麼時候成的家?你……你,你競還瞞著我,嗚呼,氣煞我也……」秋離忽地仰天大笑,他指著面色氣成通紅的洗如秀道:「你看你這副狗熊樣子,我成家的話,老天爺給我個膽子也不敢不告訴你呀。那車子內不錯是我的孩子,但是我收的義子.我的義子與他的母親,換句話說,也就是……是我的親家!」洗如秀又怔了好一會,然後.他長長吐了口氣,撫摸著起伏不停的胸膛,再用袖子挨了擦汗,如釋重負地道:「此可是當真?」秋離用手沿在脖子上一抹,道:「我賭咒!」肥胖如滿月的圓臉已展開了笑容,洗如秀笑搖著頭道:「奶奶的,剛才差一點氣得我一口氣沒喘過來,你若真是與人聯姻而不告訴我,那.我他奶奶成了什麼玩意兒啦?還有一點光彩與面子麼?還有一點兄弟間的道義情感麼?我乾脆一頭撞下缺肥山算了,也免得令別人笑我……」三個人開始往前行去,走著,洗如秀眯著眼笑道:「兄弟.你那義子多大啦?」秋離道:「今年冬至滿五歲。」點點頭,洗如秀想了想,道:「你的義子就是我的義子,叫你做爹,乾脆就稱我為胖大爹吧,不要叫什麼伯伯,免顯遠了……」秋離眉稻子一場,道:「你倒想得好,白練便宜!」洗如秀得意地笑道:「四個熊老婆與我過了十幾年二十,到如今連他奶奶一個蛋也沒有下、不知是他們祖上缺了德還是我洗家的祖墳風水不夠強、想起來也真今人生氣,收個兒子。正好叫她的四塊東西心中次喜再加慚愧。」哈哈一笑,秋離道:「別老怪各位嫂,說不定是你自己不行,虧了腎……」胖臉—紅,洗如秀道:「胡扯,我他奶奶身健得很,年老心不老……」後面這句話,把周雲也給引笑了,三個人跨上五級寬敞的青石階,進入這棟高大華麗的廳堂裡,地是白雲石的,打磨得油光水滑.鋪設著金光閃閃的錦氈。彎形的廳頂懸掛著十二盞綠紗大宮燈.描花的冰花格子窗,漆得黑亮鑒人的酸枝太師椅桌、鑲著一式的水晶片,壁上掛滿了琳琅滿目的字字畫畫,正中那兩幅大書「忠厚傳家遠」「文章繼世長」的狂草直聯、落款者,赫然寫著「缺肥居士洗如秀」七字。

  主客坐定,洗如秀指著他自己的傑作道:「周老弟,你看,我這一筆狂草,還有點道行麼?」周雲仔細瞧著,老實說,那兩行字不見十分高明,只是勉強有那麼個草體罷了,周雲連忙點頭道:「好,好,筆力蒼勁,力透紙背,落筆灑逸,字畫狂放,有如龍飛蛇舞,矯健流暢之至!」摸著肚子得意地呵呵大笑起來,洗如秀斜一眼一邊側坐的秋離,道:「如何?若是說缺肥山,人人來求我的墨寶,你小子會嚷著因為那都是我的手下要討好我的緣故,人家周老弟可用不著討好我了吧?你聽聽,人家可是行家,評斷得那般中肯,實在,透澈,真是恰到好處,妙極了,你小子這一下沒有話說了吧?除了你,人人都對我這一手字欽佩得無以復加,但我並不怪你,這乃是因為你沒有什麼學問的原故。」秋離拿起了方才一名青衣女婢悄然端來的白瓦瓷鑲以金邊的茶杯,啜了一口裡面清香噴鼻的毛尖香片,微笑道:「我不能再說你什麼,老洗,我只是欽佩你的勇氣夠,面皮厚,這等鬼畫桃符,也竟敢高懸廳堂,宣揚自得,咳咳……」哈哈一笑,洗如秀舉杯邀請周雲,他道:「好了,咱們道不同,不相為謀。來,兄弟,說說你這些年來的經過,尤其是如何收下了那個孩子,據我所知,你是最怕累贅的。」又酸了一口茶,秋離緩慢而詳盡地述說起他這些日子的每件事情來,在他安適而平靜的語聲中,當空的日頭,已逐漸朝西斜了。

  大廳裡,不知在什麼時候已飄進來帶著灰藍色的暮藹,浮浮沉沉的,迷迷濛濛的,窗外的晚霞,也落得蒼茫一片子。

  在大廳中,於十二盞大宮燈柔澄的淡綠色光輝映照下,這時,一桌豐盛的酒宴已然擺開,恰好圍坐著一桌人。

  小胖胖早已上了洗如秀的膝頭,坐在洗如秀身邊的一位美麗少婦,也疼得不得了的,一個勁在為這小子夾菜肉,一面還不停地用她香噴噴的小絲絹替小胖胖擦著他的油手油嘴,那情景,真是好一幅令人羨煞的愛犢圖。

  靠著秋離坐的宗於嫻,目睹這麼多的溫情摯愛都那麼毫留的投注在她母子身上,而這有形的無形的關注與親切,她心中感激涕零,她原未帶來什麼,但人家卻似早已祈她母子的來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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