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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六


  於是——

  超靈杖就似碰上了一柄鐵錘,「嗡」然一顫蕩開三尺,那股血箭「噗」地四散濺開,在賈生驚魂未定裡,秋離的銀牛角已插進了他的肩胛!

  滿臉的汗珠混著泥汙滴落,賈生的超靈杖在他倏然痙攣之下「當」地墜掉,雙眼的眼珠上布著血絲,他痛苦地喘息著怒瞪秋離!

  那邊,夜梟周雲與兩個灰衣人之戰亦猛古丁地停下,三個人六道目光諒駭地瞧向這裡,他們也是混身汗濕,疲乏與蒼白顯在兩個灰衣人污穢的面孔上,而周雲右脅下,有大塊紫黑的痕跡,他的兩名對手,一個肩頭血跡淋漓,另一個頭巾落地。頭頂中間一塊皮毛翻起,熱呼呼的血液正順著耳後向下流淌、看情形,他們方才的拼戰也是極為慘厲了。

  嘴唇已因過分的乾燥焦怒而裂開,賈生濃眉倒豎雙目暴突,他瞪著對面的秋離嗆啞地吼道:「秋離。命就是這一條,你看著辦吧,赤騎八龍的血債,早晚也會有入找你索取的,看你能背負到幾時!」與夜染周雲對陣的兩名灰衣人神色悲憤,身形微動。周雲手中的壽龜劍微斜平舉,冷淡地道:「二位朋友,若有興趣。在下尚等在此處續候賜教。」兩張平板猙獰的面孔煞氣畢露,但是看得出他們又強忍住了。個子較高的灰衣人目光一瞥肩頭深可見骨的劍傷,暴曆地道:「咱們記下了,山不碰頭.人總走著彎路I」周雲冷哼了一聲,默然不語,秋離斜著眼朝這邊看了看。輕輕動了一下尚插在賈生肩胛裡的銀牛角.賈生痛得面色發青,汗如雨下。他卻咬緊了牙根,兩邊的腮幫子高高地鼓了起來。

  舔舔嘴唇。秋離道:「本來。你赤騎八龍走你們的陽關大道,我這不成才的角色悄悄過那獨木之橋,大家河水井水互不相犯、誰也惹不著誰。這一次,卻是各位先到我秋離頭上撒野。不錯,各位個個都是人物,但我秋離愈不是省油的燈你們要功粗,我自然也就擺不出高雅了。有句俗語兒,叫『斬草不除根,春風收又生』,所以……」賈生嗆咳狂笑一聲,道「姓秋的,我們彼此的作風大家全有數。我們是屠夫。你也不是善人,失了手,該怎麼怎麼辦,皺皺眉頭的便不是赤騎八龍的老大!」有些疲乏地一笑,秋離道:「好氣魄,我秋離就欣賞似這等鐵錚錚的漢子,老實說,我並不怕野草重生,更不含糊冤冤相報,因為我本身就是這種角色,你們四位請便,若有雅興,不論何時何地,只要遇上了,我姓秋的定然奉陪……」他露出了一口潔白的牙齒,又道:「水遠流長,老賈,咱們等著後會了。」「呼」地抽出了銀牛角,在銀牛角抽出的瞬息,一溜駐血成為滴滴渾圓的血珠子,散散落落地墜在地下,又迅速被乾燥的塵沙所吸荊賈生跟艙地退了一步,卻強撐著沒有倒下,他艱車地彎下身去,異常吃力地將地下的超靈杖拾了起來,搖晃了一下,他怨毒地對秋離道:「今日你不殺我,將來你定會後悔,秋離.你記著,我赤騎八龍並不感激你的賜予!」秋離古怪地一笑道:「我知道你們並不感激。而且、我並不須要你們感激,將來我若栽在你們手裡,老賈,你儘管放手好了。」喉結急速地顫動著,賈生死死地盯視了秋離好一會。然後,他側過臉左,目光緩緩地逐一向地下四具屍體之上掠過.那四具屍體,混身的鮮血已將他們的灰衣完全染成透紅,他們的死狀淒慘而恐怖.個個雙目圓瞪,面色鐵青。受了過分的痛苦而扭曲著木然的眼珠,就似失去生命的魚眼。雖然.他們的眼孔瞪得那麼大.但是,他門卻永遠也不能再看見什麼了……賈生仰起頭夾,長長歎了口氣,轉頭移步一直坐在遠處,半邊身體己全被血浸透的另一個灰衣人:驀地跳了起來,他踉蹌著奔跑幾步,又一跤鐵倒,嘶啞地狂叫著:「大哥……大哥,你就這麼甘休了?」:賈生生硬地瞧著他,冷森地道:「老八,你跟我們回去。」那個灰衣人雙手痙攣地抓著地下的砂土,將面孔埋在砂土中,全身哆嗦著號陶大哭:「不、大哥,不,我要和這個狂夫拼了……大哥……我沒有臉回去礙……兄弟們的血還沒有幹。眼還沒閉,大哥,你叫我怎麼安得下心……面色慘白著大吼一聲,賈生憤怒地道:「老八,記著他們也是我的兄弟,也是一個頭磕地下的手足!」那灰衣人不響了,卻趴在地下痛苦地抽噎著,泣聲悲切而淒涼,賈生一拐一拐地行向他的坐騎,頭也不回地道:「戰淨,你與後泰兩個將兄弟們的遺骸馱上馬。」和周雲激鬥過的那兩個灰衣人低聲答應,疾步過來將四具屍體分別負上馬背,又將地下的老八扶起,強架著拖上馬去,那老八卻已泣不成聲了。

  賈生最後一騎上,他回過頭來,語聲中包含著難言的悽楚與悲憤:「秋離,讓我們將滿地的血染在心上,還有,你的那位貴友!」秋離微微拱手,大聲道:「自然。「賈生回首,八匹赤紅色的駿馬揚蹄怒奔上坡,只是,卻有四騎鞍上失去那原先雄赳赳的身影了……漫空的塵土平息下來,赤騎八龍的蹤影已渺,這片荒寂的野地上又恢復了死樣的沉寂,烏篷車前座上的宗貴,就宛似惡夢初醒,傻呵呵地瞪著一雙眼在那裡發呆,灰沙落了他一頭一臉他都渾似未覺。

  將右手自沉重的銀牛角筒裡抽出,五指活動了一會,秋離又將角尖在鞋底擦拭了片刻,緩緩地,他吐出一口氣。

  周雲有些步履蹣跚地走了過來,他面罩後的一雙眼睛正滿溢憂慮地望著秋離,秋離似笑非笑地道:「如何?老友。」周雲低啞地道:「秋兄,你,為什麼放他們離去?」秋離收斂了笑容,肅穆地道:「並不是我心存慈悲,更非我不明利害,老友,我十分瞭解異日我必將再遇上他們。」周雲迷憫地道:「那麼,你是為何?」凝注著地面已經乾涸了的攤攤血跡,秋離低沉地道:「這原因說出來你也許覺得荒謬,周兄,只是因為他們個個具有一副好身手,你知道,練就這副身手,要耗費不少的時光,而且………其中極可能包含了無限的辛酸血淚……」周雲怔怔地瞧著秋離,他曉得過去秋離的慘痛遭遇,更明白他對那些事情的傷感,於是,周雲默然了,輕輕地歸劍入鞘。

  秋離也插回了銀牛角,神色微微悵然地道:「赤騎八龍名震大江南北,聲名顯赫,果然有他們所以成名立萬的條件、這八個人,是我出道以來,極少遇到的幾次勁敵之一。」浮起一抹苦笑,秋離道:「雖然他們是以六敵一,但能與,我纏戰如此長久,已令我頗感意外,我原以為可以不費多大力量取勝的……」周雲垂下了目光,過了片刻,他緩緩地道:「秋兄,你掛彩了。」積離無所謂地一笑,道:「江湖生涯原是如此、是麼?」頓了頓,他又道:「你也傷了吧,老友?」周雲眨眨眼,道:「不錯,江湖生涯原是如此。」豁然大笑起來,秋離指著周雲道:「好小子。充英雄你我都會,但卻不能亂充一氣,現在,你且為我治一治背後之傷。」:說著,秋離轉過背來,周雲一見之下失驚地叫:「秋兄:你被一種極為劇烈的侵蝕性的毒液傷了。」秋離背著他笑道:「我知道,再不設法醫治,傷處即會馬上糜爛腐潰,那滋味不好受,所以,周雲,你早些動手吧。」撕開了秋離的衣服,周雲猶豫著道:「實不相瞞,秋兄,我只是識得多數毒性及略通粗淺醫術而已,你背上浸染了兩處毒液,如今肌膚已開始浮腫潰爛,並隱隱有烏血溢出,我擔心,……擔心我的道行不行,這非玩笑之事……,,秋離探手入懷,反遞過一隻小巧的檀木樓花盒子來,他懶散地道:「沒有關係,我卻知道醫治之道,你用一柄鋒利匕首將腫爛的肌膚劑掉,然後用淨水把傷處洗淨,再敷上盒中的白色藥粉就行!」周雲尚未回答,秋離又道:「使劍者大多數佩帶匕首,你有麼?」笑了一聲,周雲道:「你既已知道,何必多此一問?」說著,周雲「掙」地一聲自腰間拔出了一柄精光閃耀的匕首來,他用左手抓牢了秋離肩頭,有些緊張地道:「秋兄,我要動手了,你別動!」秋離用手拍拍周雲按在肩上的手,笑道:「你還是把手拿下來吧,這點罪,我受得了,看看我比刮骨療毒的關雲長老先生如何?」周雲放下手咬咬牙,道:「好,我動手了!」匕首的寒光微微一眨,一大塊色呈烏紫的腐肉已被剜出,刀鋒在傷口處一轉一挖,再將零碎的腐肉刮掉,秋離筆直地挺立著,紋絲不動,周雲又如法炮製將另一處腐爛肌肉也剜了出來,他團頭高聲招呼宗貴送水。宗貴幾乎連奔帶跑地迅速將一大瓷罐淨水送了過來,還帶著一卷白布。

  為秋離將傷處洗好包妥.周雲由衷欽服地道:「秋兄,鬼手之名,我今天才徹底領教了。」緩緩地,秋離轉過身來。他的麵包蒼白得出奇、周雲一愣之下忙道:「哪裡不適?秋兄,哪裡不適?」疲乏地搖搖頭,秋離沙啞地道:「緊張得很,但不是為了這點浮面的小傷。方才,我用過一次『震腑力』真是名副其實的震腑力……」周雲駭然大驚地叫道:「什麼?秋兄,你,你會震腑力?噴血為箭傷人于十五步之內的震腑力?」秋離笑笑道:「就是這種玩意吧,要不,我未曾聽過還有創般花樣的震腑力……」暗中吸了口冷氣,周雲有些訥訥地道:「會這等功夫。必領童身之外尚得以一口真氣行通天地之橋,如此才能震腑運血,催功拒敵的,秋兄,為了習武,你下的苦功太深了秋離困乏地咽了口睡液,吃力地道:「所以得好好休息補養幾天、現在.老友、且容我把你的創傷與你的浮傷治上一治,哦,你果是浮皮之傷吧?」點點頭。周雲低沉地道:「不錯,那把『閻羅刀』劃破了我脅下一道口子……」秋離又拿出上次給宗貴治傷時的兩個羊指玉瓶來,他笑著朝在一旁呆立的宗貴面前一揚,道:「很熟悉,是麼?我又將裡面的藥末裝滿了,上一遭你老兄一下子就完全用光,難怪你痊癒得這般快法兒。」宗貴傻呵呵地咧嘴一笑,秋離已用熟練迅速的手法將周雲的創處弄妥當,一拍手,他舒了口氣:「行了,咱們該上車的上車,該騎馬的騎馬,老宗,這回該你來趕驢吧,我得好好睡一睡。」於是,三個人仍然照原先的方式上了車馬,宗貴雙手握韁,口中「得兒」一聲催驢上了斜坡。

  秋離往座上一歪,疲乏地道:「老宗,前面是陽關大道,你坐好駕車,待我養息過來好要乾兒子叩頭認父。」宗貴堆著滿臉的笑道:「是,秋少爺。」篷車轆轆地上了寬敞的官道,官道迤邐向前,遠山如黛,晴空碧澄,有微風陣陣吹拂,這時看去,陽光變得撫媚,遠郊的樹木也是那麼青翠順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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