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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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咳了一聲,周雲搖搖頭,秋離望著遠處滾滾塵土,用衣袖抹去粘在驗上的灰砂,低罵了一聲:「真是魯莽透頂,這條官道像是為他一個人開的……」周雲半彎下腰,準備取拿懸在馬首之旁的水囊,目光瞥,卻「咦」了一聲,驚奇地道:「秋足,你看前面十丈之處!」秋離順著道路瞧去,不覺重重地哼了一聲,原來,在十丈之前的右側,道邊的柏樹幹上,正斜斜地深插著一支灰白杆子的長矛,杆子尾端系著幾根染了血的公雞羽毛。正隨著那顫乎乎的杆子飄呀飄的。 周雲坐直了身子,澀澀地道:「秋兄,這是『狼牙幫』的『攔路樁』,表示他們在前面有買賣要做,咱們是否需要繞路。或是暫停前行?」秋離勒住了馬,狠狠吐了口唾沫,道:「就這麼一條大路,四面都是田野,到哪裡繞道去?日頭這麼毒,呆在這裡挨曬卻是冤得緊!」周雲喟了一聲,低低地道:這根攔路樁必是方才賓士過去的那人插下的,他們已等於提出警告,假如咱們不理會硬闖,只怕要白添麻煩……」籲了口氣,秋離順手扯了圍在頸上的一塊黃色汗巾擦汗、他無奈地道:「也罷。只有在這裡等一等了。」說著,他又哼了哼:「不曉得是尋仇還是劫財?對象是誰?稍停說不定咱們還可以看看熱鬧,弄得巧分一筆紅……」周雲彎腰拿起水囊,掀開面罩喝了兩口水,喘了口氣,道:「強劫豪奪之財,天山有規矩不得沾染。」秋離大笑一聲,道:「別自作多情,又不是分給你,我是自己要,你天山派的門規管不著區區這一段。」周雲忙道:「秋兄與在下借行,假如傳將出去,這……」秋離用汗巾使勁擦擦手,笑道:「這叫黑吃黑,不關你事,狼牙幫不是什麼好來路,江湖傳統,天下錢財見者有份。」周雲苦笑一聲,不再多說了,他明白秋離是一個有血性、有膽識的英雄漢子,但他生長在江湖中,而江湖裡講求的也就是這一套,黑白兩道有他們不同的生活方式,現在,分別也就在這裡了。 此時—— 商人背後的道路上又傳來一陣轆轆的車軸聲,聲音笨重而沉滯,似是一頭負荷了太多重量的老牛在吁吁地喘息,秋離回頭瞧去,暇,一輛雙挽健驢拉著的烏篷車正緩緩向這邊行近,,周雲也轉首注視,他低低地說著:「看情形,狼牙幫要對付的目標就是那輛驢拉的篷車了,他們膽子好大,在這光天化日的坦蕩官道上就敢下手……」秋離冷笑一笑,道:「做這種買賣還能挑個好風水地和黃道吉日?當然是哪裡碰著哪裡算,換我也是一樣。」』說著,那輛烏篷車已馳近了,駕車的人是個濃眉大眼形色精悍的四旬漢子,他疑惑地朝秋離與周雲汀量著,篷車的車簾密掩,看不見裡面有些什麼,那兩匹拉車的毛驢卻是混身汗濕,滿嘴白沫流淌,顯然,他們已經趕了一大段路了,這大熱天! 卷過一陣塵土,烏篷車轆轆馳過,駛車人又回頭瞧著二人一眼,可惜的是,他卻沒有注意到插在相樹幹上的那支長矛! 望著地下兩道深深的轍痕,秋離舔舔嘴唇道:「車子裡非金即銀,裝載得很踏實,那駕車的朋友卻只顧疑心我們,倒連正主兒也忽略了,周兄,咱們只不過是啄點零碎的黃雀,恩?」周雲尚未答話,前頭路上忽然象一條烏龍似地翻起滾滾塵沙,遠遠地,那匹棗紅色駿馬又怒矢似地奔了回來! 周雲忙道:「來了,他們即將下手——」秋離懶懶地解下鞍邊水囊,倒了一點水在汗巾上。輕輕潤濕著面頰,有氣無力地道:「哪有個『們』字?那小子是單人匹馬!」周雲目光緊緊凝視著那匹迅速接近的棗紅馬,驚異地呼道:「果然只有他一個!好大膽——那烏篷車開始移行向道路的左側、吾、那人亦已催馬搶向左邊……」秋離放眼瞧去,前面十來丈遠近,烏篷車正馳向路左,顯然是想讓路給來騎,但那匹棗紅色的大馬卻瘋了似地也朝左面狂奔而來」烏篷車驀地顛震了一下,兩匹毛驢被猛然拉住,正在昂首嘶叫,車上的漢子高聲怒吼道:「喂,你這人怎麼亂闖一通,這麼寬的道路一一」他話聲未畢,那匹沖來的棗紅駿馬驟而斜刺裡一煽猛揀,馬上的騎士淬然揮手,一條金閃閃的長鞭怪蛇一樣霍而舒卷,駕車大漢暴吼一聲跳了起來、在空中一翻身已拔出一柄閃亮匕首,照著馬上的人便戳了下去! 馬上騎士不聲不響,雙腿用力一夾馬腹,馬兒往前煥竄,他整個人「刷」地斜向右邊,在一斜之下又猛旋了一個半弧坐好,在這美妙而驚人的旋轉中。那大漢一刺落空撲向地下,他狂叫一聲,飛快轉身企圖再刺,然而,那條金閃閃的長鞭已映著日光一晃之下卷在他的腰上! 周雲一拍手,低叫道:「好妙!」兩個字還在他舌尖上翻跳,那大漢已驀地慘號一聲被長鞭抖出,直摔在尋丈之外連連滾動,每一次翻側之間,地下都印著一攤攤鮮明的血跡! 馬上騎士在飛揚的塵土中扯馬韁、整匹棗紅馬人立而回,轉首『呼」的一聲嘶叫。馬上人不待馬兒立穩,已飄然落地直奔烏篷車而去:地下塵土中的大漢拼命往這邊爬著,他的雙手十指在滾熱的砂土中一寸寸地插下移動,手指上全沾染著粘稠的鮮血,腰際與兩脅更是衣衫碎裂,血肉模糊,這一瞬間糊沾上不少灰沙,看上去越覺淒慘,他鐵青的臉上淌著豆大汗珠,五官扭曲著一面爬,一面悲切地大喊:「壯士……壯士……裡面的財寶你隨意取拿、但求你莫傷了車裡的人。他們一家骨肉只剩下這母子二人了……」那全身雪白的怪客似乎略一猶豫,又疾速地掠上了篷車,劈手一把扯下了車篷,倒提金鞭,微一探身,已象提著只小雞般拎出一個四五歲的孩子來,那孩子粉團團的一張小臉怪讓人喜愛,但這時卻驚得手舞足蹈號陶大哭,車裡一個穿著青色衣裙的少婦尖泣著撲了出來,一把沒抱著孩子反被那白衣人一腳踢到車下。少婦在地上翻了個滾,哀叫著爬轉來跪倒,滿面淚水地哭著祈求:「壯士,英雄。求你饒了我的孩子!壯士,我宗家一門三十一口僅存我母子工人,我們不會再有復仇的念頭。壯士。你就容我母子二人活下去吧……壯士,車裡的細軟都送給你,只求你饒了我們……」那白衣人手裡高提著孩子,稍微仰了仰頭,晤,敢情他也是蒙著臉孔,一塊雪白的綢巾淹住了口鼻以下的部分,在他仰頭的當兒,老天,那雙眼睛竟是如此澄澈,如此清瑩。水汪汪的兩潭清水!那兩條眉兒,彎彎地勾了上去,似兩抹新月.又象兩片柳條……秋離猛地與那人打了個照面,不覺心裡一怔,他微噫了一聲,有些不敢相信自己地問了自己一句:「這個傢伙怎的生得如此撫媚?莫不成……是個女的?」在地下爬著的大漢劇烈地嗆咳了兩聲,也哀哀叫道:「壯士,求你,求你饒了宗家這一點香火吧,壯士,我用我的頭顱來頂替少夫人與小少爺的命,壯士,求你礙……」白衣人依舊沒有說話,只見他眉兒一豎,兩隻晶瑩的眸子裡,透出一股十分可怖的煞氣,振臂就待拋摔下手中提著的孩子——秋離懶洋洋地歎口氣,卻及時地大聲叫道:「住手!」白衣人怔了一下,目光冷峻得象冰碴一般投了過來,那裡面,除了憤怒,還帶著一絲兒無可言喻的嬌媚!秋離笑了笑,又接上一句方才的話尾:「我說娘們。」白衣人的一雙俏眼驀然蒙上一層狠毒之色,他哼了一聲,奮力將手中的小孩摔了出去! 青衣少婦的淒厲慘叫與孩子在半空中發出的尖銳哭喊組成了一闕短促而又絕望的音階,地下的大漢狂號一聲,頹然頭撲向塵埃———秋離驀地雙臂倏震,快得象經歷了千百年而自遠古掠來的流光那麼令人不敢思議地淬射而去,身形一挺一轉之下,巳美妙而輕柔地將在空中揮舞著手足的孩子接住,劃過一道半弧平平落下。 地上的青衣少婦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視覺船地呆了一下,遂即又發出一聲驚喜欲狂的哭喊奔向秋離面前,磕頭如搗蒜般泣不成聲:「壯士……謝謝你救了我的孩子……謝謝你保全了宗家這唯一的骨肉………壯士,宗家未忘人宗于嫻向你老人家叩頭……秋離伸手扶起了少婦,搖搖頭,小心地將手中嚇得呆了的孩子交了過去,少婦雙手緊樓著孩子,仿佛唯恐有人再從她懷裡搶去一般,她一面拍著孩子的背心,一面淚如雨下。 終於,「哇」的一聲,孩子哭出聲來。少婦似大病初愈般用自己淚痕斑斑的面龐貼在孩子的小臉上,母子二人哭在一起,其咽其側,聞來幾能令人傷魂斷腸……秋裡離如釋重負地籲了一口氣。那邊,地下的大漢朝他跪秋離目光才一與他觸及,那大漢已「咚咚」用力在地下三個響頭,大哭道:「壯士,謝謝壯士救了我家小少爺,壯士,小人宗貴向你老謝恩……」秋離往旁一站,忙道:「不敢,朋友尚請免禮——」他話還沒有說完,一條金芒倏閃,蛇似地卷向他的頸項,來得好快,好狠!哼了一聲,秋離猛一提氣,未見他有任何動作,瘦削的仿佛飄浮的一絲輕煙,那麼灑逸而又不可捉摸地淬然飄!懶懶地轉過身來,白衣人正站在車座上冷漠而深沉地注視著他,眉宇間,卻不可掩飾地有一抹驚惑,金色閃亮的長鞭正拖在地下,天爺,那粗如姆指的鞭身上,到處佈滿了尖銳的倒須彎鉤! 秋離釘著白衣人,淡淡地道:「誰都是父母生,爹娘養的孩子,當著人母親的面,你要摔死人家孩子,不覺得有些過分麼?」白衣人毫不畏怯地反盯著秋離,冷冷地一哼,恩,這哼聲聽起來卻是如此柔美與嬌軟,他目光一寒,眉兒一豎:「英雄你裝夠了,好漢也扮完了。我的事也被你搗了個乾乾淨淨,沒看見大柏樹上的攔路樁?你八成有心找狼牙幫的碴來著!」好清脆,好美的聲音,象銀鈴似的,語尾還帶著那麼一下點膩膩的彎兒,這還是在生氣頭上,尋常時說起話來更不知道有多麼個嬌法兒!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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