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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八一


  魏角僵立在丈許之外,細小的面孔上是一陣青,一陣白,冷汗涔涔,身上也在抑止不住的顫抖,一雙眼就像毒蛇似的死盯著面前的敵人!

  而大腦袋卻仍在一面蹦跳,一面痛得直抖手,血水淋漓中,他一張人臉業已扭曲得不像張人臉了,每一跳動,都不由自主的大嚷一聲。

  搖搖頭,燕鐵衣道:「這位朋友,你少跳少蹦,多看點多記著點,我們用的,叫做『武功』,也就是真正的技擊之術,殺人的玩意。如果將來要在外面現世,千萬要學這一種功夫,卻不似你現在的那幾下子,那,只能叫花拳繡腿,哄孩子玩,或是賣狗皮膏藥,差堪能以陪襯。」

  大腦袋凸瞪著一雙牛珠眼,眼珠上佈滿了血絲,他咬著一嘴牙,聲音是從喉嚨管裡逼出來的:「小兔崽子……小王八蛋……小龜孫……你不要得意……老子這五隻手指頭,要你一顆腦袋來頂……老……老子『一聲雷』耿桂……不會白栽這個筋斗!」

  燕鐵衣指指自己鼻尖,笑道:「天下之大,想要我這顆尊頭的人可不知有多少,但是,這些年下來,它卻仍然好端端的頂在我脖子上,朋友,這就代表了一個事實──我這顆尊頭,是非常非常不容易摘下來的!」

  痛得吸了幾口氣,「一聲雷」耿桂大吼一聲:「等著瞧!……你等著……瞧!」

  溫柔的看著燕鐵衣,冷凝綺無限情意的叫:「郎君,我們別耗精神和這些二流子生閒氣了,你說,我們是要這就離開呢,還是等劉大麻子來了之後一遭收拾了再走?」

  不管真假,冷凝綺這一聲「郎君」,也叫得燕鐵衣混身不自在,更且面龐上火辣辣的泛起紅熱,他用力擠出一抹笑顏,道:「我看,我們走吧?」

  嫣然一笑,冷凝綺道:「不等大麻子了?」

  燕鐵衣咽了口唾液,道:「上天有好生之德,留著他自己檢點,……」

  話沒說完,「小蚤兒」魏角已突然一挫牙,狠厲的道:「走,朝那裡走?我們這是什麼地方?豈是這般來去自如的?」

  望著對方,冷凝綺似是十分訝異的道:「奇怪,小蚤兒,你火氣還不小呢,假使我是你,就乖乖縮著狗頭別哼聲,免得再一次丟人現眼了,可是,你居然如此『餘勇可嘉』,我不知是讚美你好,還是可憐你好?」

  魏角緊繃著面孔,額頭兩邊的「太陽穴」在不住的「突」「突」跳動,他語聲僵硬的道:「勝敗是兵家常事,算不了什麼,你們如果認為占了點上風之後就可以懾伏我們,那就是一樁天大的錯誤了,我們可能技遜一籌,但是,我們的骨氣卻不輸於任何人!」

  燕鐵衣道:「有志氣,有膽識!」

  一撇唇角,冷凝綺鄙夷的道:「敗軍之將,何足言勇?」

  魏角冷森的道:「不信,你們試試看!」

  冷凝綺尖聲笑道:「可嚇壞我了,小蚤兒!」

  面孔鐵青,魏角怨毒的道:「用不著來這一套,至少,你也嚇不了我!」

  就在這時,大廳緊閉的鐵門,忽然啟開,七八個神形驃悍的大漢,簇擁著一個衣履都麗,卻模樣奇醜極怪的人物走了進來。

  這人身材高大,肥壯如牛,一張四方臉黑得透亮,滿臉的麻坑又深又寬,層疊累累,宛如是一臉的癩疤;他頭上戴了一頂文士巾,緊壓著黑濃的倒八眉,一雙豬眼泡,寬扁的鼻子幾乎占了臉膛的大半位置,把兩腮的肥肉都擠緊了,嘴巴又大又闊,且微微突出,有如蛙唇──看起來老是像撮起嘴唇要吹拂什麼,或色迷迷的想親吻什麼一樣,這付尊容,再配上他那頂寶藍文士巾,穿著壽字圖的寶藍綢袍,真是奇形怪狀,傖俗不堪,又加上土氣十足,活脫是山大王戴烏紗帽穿朝服,壓根兒就不是那麼回事!

  不用人指點,這位仁兄,便不是劉大麻子劉大川,也必定不會是第二個人了!

  一進門,黑麻子往中間一站,跟隨他的七八名大漢立時左右散開,一個個挺胸突肚,雙臂環抱,完全一付打手的姿態!

  打他們這行人出現開始,大廳四周的黑衣漢子們立時紛紛躬身為禮,狀極尊敬,而這些黑衣朋友們雖然未曾三呼萬歲,卻一個個喜形於色,神氣振奮──他們認為,救星業已來了!

  此刻,那亂髮蛇眼的高大塊頭趕緊搶前幾步,呵腰垂手,誠惶誠恐的道:「三爺,你老可來了,弟子們無能,被這一雙狗男女……」

  黑麻子──劉大川倒八眉一聳,順手一個大嘴巴子,將那大塊頭摑了四抑八叉,鼻塌嘴歪,他聲如牛喘似的咆哮起來:

  「沒出息的東西,丟淨我的臉面,還到我面前咕嚕什麼?我劉老三縱橫江湖數十年,連個踉蹌都未顛過,卻叫你們這群不中用的混帳將我半世英名如此糟蹋!」

  亂髮蛇眼的大漢抹著滿嘴的血,半聲不敢哼,掙扎著站了起來,戰戰兢兢的垂手站在一旁,臉上全泛了灰。

  「一聲雷」耿桂也蹩到側邊垂頭站住,噤若寒蟬,故意將那只血淋淋的右手擺在顯明的位置,一則是醜表功表示委屈,二則也希望主子看在這只傷手份上,免了他的那一巴掌。

  劉大川眼珠子一轉,重重一哼,沒有說話。

  於是,魏角亦輕輕來到劉大川跟前,躬身肅立,卻一言不發。

  又重重一哼,劉大川的巴掌卻未再用──他對魏角似乎特別優渥,特別寵愛,但是,一開口,聲音仍是粗濁有氣:「栽啦?」

  魏角面無表情,臉色青白:「弟子無能。」

  劉大川怒道:「連你也罩不住?」

  面頰抽搐了一下,魏角語聲沙啞:「今晚走了眼,遇著了扎手貨!」

  劉大川的視線邪惡的投向燕鐵衣身上,又轉到冷凝綺臉上,他的視線甫一觸及冷凝綺,聊猛的顫動了幾次,然後,直楞楞的便像定住了。

  這樣的情景,與男人在這種情景下的思想念頭,冷凝綺可是太熟悉太清楚了,她知道人們的眼神中表示的心意,尤其是,在此等目光下的心意──很自然也很熟稔的,冷凝綺跟著拋了個媚眼給劉大川。

  不由自主的咧開大嘴,露出來兩排三差不齊又黃穢的牙齒,劉大川正想報以微笑,又突然醒悟──他急忙閉上嘴巴,趕緊扮出那付凜然不可侵犯的模樣,卻暗中「——」的吞了一口口水。

  站立在四周的劉大川手下,差不多都知道他們當家的這個「寡人之疾」,有查覺方才情況的,卻也只敢放在肚子裡啼笑──現在,他們光是笑都已笑不動了。

  乾咳一聲,劉大川一指燕鐵衣:「小蚤兒,可是這個乳臭未乾的毛頭小子?」

  點點頭,魏角道:「是的,還有那個女子!」

  劉大川的目光又移了過去,迎接他目光的是冷凝綺那銷魂蝕骨的如花媚笑,頓時,這位三爺心神晃蕩,昏陶陶的有些迷糊了,魏角見狀之下,心裡有數,他急忙湊近一步,低促的道:「三爺謹慎,這女人豔如桃李,心如蛇蠍,先前一出手就幹掉我們五個人!」

  悚然一驚,劉大川疑惑的道:「出手殺了我們五名孩兒的那個女人,就是這一個?」

  魏角道:「就是她!」

  劉大川喃喃的道:「真叫人不敢相信,一朵花似的大姑娘,居然也有那麼個歹毒法?看她柳腰纖細,不滿一握,風都能吹得亂搖擺,那麼白嫩的細肉,像豆腐似的一把捏得出水來,那張小臉,和畫的有什麼兩樣?這麼標緻的小娘子,美嬌嬌,竟會動手殺人,而且一殺就是五員?」

  魏角低聲道:「不錯,三爺,看情形她就算再殺五十員,也不會皺皺眉頭!」

  透了口氣,劉大川道:「有這話?」

  魏角躬身道:「怎敢相瞞三爺?」

  鼻孔像拉風箱一般粗濁的呼吸著,劉大川自言自語的道:「媽的,這事有點透著玄……」

  魏角細聲道:「弟子想從頭再向三爺詳稟一番,這個女人和那個小子。」

  擺擺手打斷了他的話,劉大川不耐煩的道:「事情經過我已都知道了,他們先前去傳警的時候已說得夠詳細;小蚤兒,這一男一女的身份來歷你搞清楚了沒有?」

  神色有些尷尬,魏角道:「他們不肯『露底』,如今只曉得這一男一女是夫妻!」

  大吃一驚,劉大川愕然道:「什麼?他們是夫妻?這女人嫁了?嫁給那乳臭未乾的小王八蛋了!」

  魏角頷首道:「正是,這女人的丈夫便是那小子。」

  猛一咬牙,劉大川恨聲道:「真是他媽的混球,一朵鮮花插在牛糞上,白糟蹋了!」

  魏角沒有哼聲,眼珠子卻在碌碌不停的打轉。

  劉大川又望瞭望冷凝綺,冷凝綺也依然報以甜蜜的微笑盈盈,這位三爺似乎有些抗拒不住,趕緊移轉視線瞪向燕鐵衣,而當他的目光對著燕鐵衣的時候,卻已變得那樣的兇狠賤忍了──有如一頭攫取獵物前的黑猩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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