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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七七


  第八十六章 大千界 賭血賭命

  冷凝綺神色不變,只妖豔的拋了個媚眼給莊家,然後,等莊家把賠出來的金元寶及她自己的本錢用木推子推到面前,她好整以暇的推理整齊;那生了個葫蘆腦袋的莊家緊繃著一張「孝子臉」,雙臂環胸,一點也不領受冷凝綺的媚眼,只管重重的呼吸著,他的幾名手下,正在台底的兩口木箱中檢數金塊銀匣,照數賠給其餘跟著冷凝綺押中的客人,手忙腳亂的,像在散財都來不及了!

  十多個腰粗膀闊的黑衣大漢,早已圍繞在檯子的四周。

  他們一個個面無表情,但形色不善,他們都還沒有任何動作,只偶而用那種帶有威脅性的眼光狠狠盯視著冷凝綺。

  連眼皮子都不撩一下,這等陣仗,冷凝綺多少年前就看膩了,那還會放在心上?在她看來,這只能嚇唬一干村夫鄉佬,拿來擺給她看,休說不值一笑,想都懶得朝這上面去想。

  等這一陣忙亂過後,那位搖寶的「師傅」猛一挺胸,「呸」「呸」在自家那兩隻大手上吐了兩口唾沫,像要衝鋒陷陣似的,緊緊舉起那只細瓷雕花,十分精緻的六形「寶盒」,他向冷凝綺投去挑釁的一瞥,拉開嗓門,聲調怪異的吆喝:「下注,押啦!」

  冷凝綺沒有動靜,她輕撫鬢角,柔柔的一笑。

  圍擁在她身邊的賭客也沒有動靜,大家都等待著跟隨冷凝綺押注。

  這種情形,是開賭的主兒最忌憚的,他們不怕一人獨蠃,因為再是蠃多少,一人一份,也到底有個限度,怕的就是有其他賭客跟進,大家都隨著這位蠃家下注,如果這位蠃家真是手氣好或是技巧高,莫說十押十中,就算有個六七成把握,莊家賠起來也就和汪洋大海一樣,沒個邊沒個頭,賭場就有金山銀山,不用多久也會賠個盡淨。

  單雙的規榘,可以在莊家搖盒的時候先押注,那是純靠運氣,也可以在莊家搖完了置定「寶盒」的時候才押,舉凡這種主顧,就是有些門道了,賭場的人對這種角色也特別注意,而冷凝綺,當然是屬於後者,她每次都等莊家置定「寶盒」以後才押注,邪的是每押必中,無一落空。

  咬咬牙,莊家高舉「寶盒」瞪著眼大喊:「下注,押哇……」

  冷凝綺沒動,悠閒的移目四眺,好像她純系個置身事外的人一樣,形態輕鬆極了,她沒有動靜,其餘的賭客們就更沒有動靜了。

  莊家嘴巴裡不知咕嚕了些什麼話,終於開始搖動「寶盒」,他先是輕輕的上下搖,然後又重重的左右晃動,接著,他像瘋狂似的亂抖亂顫,一下高舉過頭,一下放落至腰,一下兩邊抖動,一下前後搖動,到末了,他單手倏滑,由右手食指頂著盒底,滴溜溜打了幾個旋轉,左掌猛伸托牢──「碰」的一聲四平八穩端正擱在檯面!

  莊家一開始搖寶,冷凝綺便立即恢復了她原先的模樣,全神貫注,心無傍,她仔細看,靜靜聽,一刹那之間,彷佛已入無我之境。

  等到「師傅」表演了這手「花招」,將「寶盒」平置檯面的瞬息,那「碰」的一聲,宛如將冷凝綺自夢中驚醒,她眨眨眼,毫不猶豫的將她面前的大堆金銀,推向檯面上分劃成六格,每格以鮮紅的顏色塗抹成一至六點子骰子點數的五點上──她押的是單。

  很快的,像萬流入海,四周那些賭客紛紛爭先恐後的,跟著將自己的賭注也押了上去,當然,都押在「五點」上,單。

  葫蘆腦袋用手指在腦門上刮了一溜汗水拋下,老牛大憋氣似的吼叫:「快快下注,喊點啦,揭寶啦!」

  人們的動作告一段落之後,這位仁兄像猛古丁吞了火栗子一樣,凸著兩隻眼珠子怪聲怪氣的尖叫:「離手──開啦。」

  他那只又粗又厚的大手卻非常靈巧的以拇指食指拈著盒蓋頂端的細潤圓球,往上便提,快得無可言喻,他的小指點向盒沿……

  冷凝綺目光一寒,猝然彈指,只見那位莊家突地一哼,身子便僵直不動了——他就像一刹那間變成了泥塑木雕的一樣,面孔古怪的扭曲著,凸突雙眼,青筋浮額,鼻孔掀張,嘴巴歪咧,擺成了一副極其可笑可怖的姿勢,而他的拇指食指,也停留在拈蓋揭起的一刹那,他的小指,堪堪拈上了盒沿!

  先是一陣死寂,隨即爆起了驚恐的喊叫聲與沸騰的喧囂聲,這張賭台四周的客人們全都被激動了──他們有的是懼栗,有的是畏怯,有的是訝異,有的是迷惑,但是,也有明白門道的老賭家發覺了其中的奧妙與內情了,莊家是想搗鬼!

  押單雙的行家全曉得這個規榘,也全清楚這個竅門,「寶盒」擱定,落地生根,誰也不能再去稍微觸動「寶盒」,甚至連台盤都不准搖晃一下,為的就是求一個公平,想想看,六粒或四粒骰子放在滑不溜丟的瓷盒裡,搖成什麼點數便擺成什麼點數,隨一便碰或者輕輕一觸,任何一粒骰子的翻勁即可使整個已定的結果變化,所以,一待「寶盒」擱落,誰也不能再去觸動,否則,就是作弊弄假!

  眼下,這位莊家可不正犯了大忌啦?搞鬼!

  看出名堂的賭客在須臾的驚愕之後,立即憤怒起來,叱叫吼罵亂成一片,於是,那些原是迷裡迷糊,不明所以的客人們也馬上清楚了這是怎麼回事,跟著起哄,吵鬧叫囂同尖喊厲喝的浪潮便變得洶湧險惡了。

  可不是?活靈活現的證據便在面前,那位想做手腳的莊家不正定在那裡?小手指頭還點撥在盒沿邊上哩,就若似尊特製的泥像專門塑成這付形態來作證一樣!

  散立周遭的那些護場子朋友,最先也是都楞了片歇,等他們看出情況不妙之後,業已來不及做任何掩飾或壓制的工作了,靠檯面較近的賭客們已經比他們更先揭露了這個弊端!

  十數名黑衣大漢不禁慌了手腳,他們有的往人堆裡硬擠,企圖對付冷凝綺,有的扮著笑臉在儘量疏導解釋,有的卻繞過去打算搶救莊家,湮滅證據!

  身形輕彈,冷凝綺站到椅上,她聲音尖銳的道:「通通不准動,那一個膽敢擅移一步,休怪姑奶奶心狠手辣!」

  尖厲的音浪傳佈開來,有如一串冰珠子沁進了人耳,凍懾著人心,立時將喧嗶離囂的躁聲暫時壓制下去,有了片刻間的僵寂。

  突然,兩名黑衣人齊一動作,其中一人猛揮手臂,三柄柳葉刀暴射冷凝綺,另一個卻悍野的一頭撞向仍然僵立在那兒的莊家!

  冷凝綺的反應快得叫人打哆嗦──她左手閃翻「百刃輪」迴旋,三聲撞擊串成一響,而三柄飛刀卻是分為兩個方向反彈回去,寒芒流燦中,那拋刀的原主兒怪嚎一聲,被他自己的兩柄飛刀插入胸膛,將他撞跌出五六步遠,另一柄飛刀,卻透穿了撲向莊家的黑衣人頸項,更把那黑衣人帶了幾個踉蹌,一頭栽跌!

  呆立在莊家身邊的三名下手,也不知那來的熊膽,竟像吃了齊心丸似的,三個人三雙手猛力便推向檯面,但是,比他們動作更快的卻是冷凝綺的「魚腸短劍」,晶瑩的光流暴映,森森寒氣迷漫,三雙人手便血淋淋的拋上了半空,劍刃吞吐,三個失去雙手的朋友並成一排,咽喉噴血往後齊倒,也似吃了齊心丸一樣!

  冷凝綺說過,誰要擅動,她便會「心狠手辣」的加以對付,她說的話一點也不誇張,她確是「心狠手辣」的在對付了!

  現在,她已經控制住了局面,真正控制住了,整座原先喧囂嘈雜,烏煙瘴氣的大廳此刻是一片鴉雀無聲,一片翳悶死寂,沒有人再敬稍有動作,敢發出一丁點聲響來,都怕那劍刃與輪鋒會突然飛到自己頭上!

  鳳眼帶煞,柳眉斜豎如刀,冷凝綺用手中短劍,一點比較靠近莊家的三個賭客,陰沉沉的道:「就是你們三個,不要觸動盒蓋,不要搖晃檯面,更不准碰到這狗娘養的莊家,你們從他掀起的盒蓋間隙中往裡面看仔細,到底點數是單是雙?」

  被劍尖指點著的三個賭客,趕緊拚命點頭,三個人戰戰兢兢,卻是心甘情願的湊上前去進行此一工作,他們的動作非常小心,非常謹慎,三位仁兄伸長腦袋,一一依序往盒子裡檢視過了,異口同聲的道:「這位姑娘,盒裡出的正是單數,六粒骰子,五粒是五點,一粒是兩點。」

  冷凝綺加重語氣道:「你們看仔細了?不會錯吧?」

  三個人堅決的齊聲道:「決不會錯,有不信的,可以自己來看。」

  冷凝綺單手叉腰,潑野的道:「他娘的,做手腳做到姑奶奶我頭上來了?我在檯面上打滾翻騰,吃香喝辣的辰光,這個做莊的熊驢和這間場子的主兒,還不知道在那裡捏屎團子哩,姑奶奶一本正經,規規榘榘的上場,他們居然耍起手法來啦?賭蠃賭輸不賭賴,開場子就得講求光明磊落,踏實不虛,淨曉得朝裡刮,一旦輸了幾文就急眼搗鬼,算是那門子人物?開賭場的是金子銀子作本錢,莫非我們來賭的就是用冥紙紮的假貨?」

  一番話雖是又粗又潑,但卻句句著力,因而便引起了那幹賭客的共鳴,聽吧,怒吼厲喝就像一鍋沸粥似的翻騰起來:「姓熊的,這是什麼賭場,玩假的騙人!」

  「還他媽掛的真賭實蠃的金字招牌呢?原來骨子裡仍有花樣!」

  「這間賭場開了兩年,老子就來了一年半,想想看,這一年半的時間裡被他們用詐術騙了多少血本去啊!」

  「砸了他媽的!」

  「好,轉了再說。」

  「先翻檯子再揍活人!」

  「媽的,把老本弄回來再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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