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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四二


  在目下的形勢裡,他卻至少可以求得暫時的自保——這偏般的範圍十分有限,起碼比起外面遼闊又複雜的地形地勢來,是十分有限,而他由於失明前的短暫印象,與失明時的試探迴旋,業已相當熟悉了這裡的位置角度,與關係格局,他相信,也有這個力量,只要不輕易離開這裡,對頭們便將非常難以得逞!

  可是,能夠永不離開麼?能夠被困於此一直對峙下去麼?這自又是不可能的,他清楚,時間越耗長,不利他的情況便將越增。

  表面是平靜的,但天曉得他的焦惶不安已到了什麼程度!

  在偏殿的角隅陰影裡,石鈺依然獨自一個人孤伶伶的站著,眼前雙方的形勢,他看得很明白,同時也曉得帶方的優劣之分,同心理的打算,但他卻不能幫著任何一邊;他為了兒子的安全,難以向滿心愧對的老友伸出援手,而他更不情願協助「大紅七」,來更進一步的迫害燕鐵衣,在這裡,最為痛苦的就要算他了。

  雙方僵持著,時間在緩緩的流逝過去……

  燕鐵衣靜靜的戒備著,沒有任何舉動,「大紅七」這邊的人也個個屏息如寂,既緊張又局促的監視著燕鐵衣,在他們眼中看來,燕鐵衣就算是失去了視覺,但燕鐵衣對他們所形成的威脅力,仍然像山嶽似的沉重。

  燕鐵衣雙目失明,卻依舊是一頭兇悍的虎,而且銳利之極!

  卓飛的神氣是焦燥又急迫的,他時時估量天色,時時移目回顧,額門上,手心中,冷汗涔涔,摸一把又是一把,濕淋淋,黏膩膩的……。

  沒有人敢於隨意移動,甚至連自己的呼吸都是儘量抑制的,他們生恐稍稍弄出了聲響,便會突然引來燕鐵衣那疾若閃電似的長短雙鋒。

  於是,自偏殿窗口中,業已透入夕陽晚照的淒蛇霞光……。

  黃昏了,這幽山殘觀的黃昏,在這蕭煞冷森的氣氛中,便越覺蒼涼,越發帶著那股子落寞又陰寒的意味,宛若暮靄浮沉裡,也浮沉著人們的怔忡與哀歎。

  山是靈息,觀裡供神,然而,靈山在血腥的氣息籠罩裡,也便失去了它應有的秀逸飄雅之概,而觀院裡所供的神,也宛似在為展現於他面前的殺戈而唏噓了,神像的面容看上去竟也有著痛惜的灰黯及悲嗟的陰晦……

  又過去了一會。

  就像鬼魅的影子一樣,在沒有任何徵兆的理示裡,四條身影已經閃入了偏殿之內。

  「賀大哥」第一個發現,他輕輕碰了身邊的卓飛一下。

  卓飛急忙移目瞧去,唔,「皮裡陽秋」任廣柏正向他快步走近,在任廣柏身後,是三個裝束奇異,容貌醜怪的人物——當先的一個,又瘦又矮,一身肌膚漆黑如鐵,骷髏似的面孔只見一雙三角怪眼閃眨如電,這人的兩隻大手,卻粗厚得離了譜的,在身子兩側擺來擺去。

  第二個卻滿臉的臘黃,黃得泌油,細細的眉,細細的眼,鼻孔平扁得只看見那兩個朝天的鼻洞,一張嘴卻厚得往外翻了出來,跟在最後的一位,如缸的身材又長了一張大圓臉,圓得像個球一樣頂在脖頸上,因為他的臉實在太圓,看上去便覺得他的五官也都是圓圓的了,他的嘴巴老是張開著,形成了一個圓圓的洞,好像總是在笑著一樣。

  不錯,他們三個,即是江湖上掛了招牌的三大魔星、惡毒殘暴得不遜蛇的「海氏三妖」——周身漆黑如鐵的骷髏是大妖海公伯,細眼細眉的是二妖海明臣,圓頭圓臉的便是三妖海承佳。

  卓飛頓時像看見了救星——卻又像看見了魔星,他又是興奮,又是非常勉強的堆著笑容迎了上去,還抱拳打著哈哈:「海氏三兄,多承不棄,蒞臨相助,有勞三位之處,容兄弟我事後再謝……。」

  海公伯不耐煩的揮揮手,聲如破鑼般道:「少囉嗦,什麼棄不棄,助不助?你付了代價,我們便來幫助辨事,誰也不占誰與便宜,若是你想找我們白幫忙,就算你是我們的老祖宗也一樣不行,大家打開天窗說亮話,誰也別瞎扯淡!」

  卓飛臉上的表情又是尷尬又是氣惱,但他知道這不是爭執的時候,只有強行忍住了滿肚的怒火,語調極為不自然的乾笑著道:「海大兄果然快人快語,乾脆爽落,既然如此,我也就不客氣了,尚請三位鼎力相助,擺平燕鐵衣那個殺千刀的混帳東西!」

  海公伯一變怪眼注視著燕鐵衣,光芒尖銳如剪,俄傾他又四處巡梭了一遍,突然狂聲笑道:「老卓,你可真是黔驢技窮了,看樣子你們已經使盡混身解數對付過姓燕的啦,但我除了看見遍地死的是你們的人外,姓燕的仍然好端端的在那邊廂,看光景嘛,嘖嘖『大紅七』也不過如此!」

  卓飛紫臉泛青,筋絡浮額,他大不痛快的道:「海大兄,人是臉,樹是皮,大家自己人,何苦如此叫人掛不住。」

  海公伯傲倨的道:「什麼掛得住掛不住?我說的全是實話,老卓,要是你對付得了姓燕的,你會來找我們幫場?這一次我們是看在你事先曾經打過招呼的份上,才來跑一趟,否則?你再加一倍的價錢,也請不動我們!」

  海明臣也聲如狼嚎般接口道:「上一次你和賀大庸兩個去我們那裡,要請我們助拳對付姓燕的,我阿哥一提價錢,你兩個馬上就面有難色,變得吞吞吁吁,當時你說過,需要我海家兄弟幫忙之際,再來求助,就這麼縮頭縮腦的就走了人;這分明是你們痛惜銀細,打算自己能夠辦妥便可省掉這筆錢,如今你們『沒則』了,才又來搬請我海家兄弟;老卓,你不是個爽快的人,我們接受你的請求已是天大的面子,怎麼看?我阿哥說你幾句你還不高興?你是認為你心夠硬的嘍!「

  卓飛又氣又窘又羞惱的道:「海老二,你他娘不要如此咄咄逼人,我又沒有得罪過你們海家兄弟,那有一朝面就刷人臉盤的道理?我是請你們來幫場子,可不是請你們來數落我的!」

  海明臣猙獰的道:「你還不服氣?」

  這時,任廣柏橫裡插刀,陪著笑道:「海二哥可別當真,我家老大就是這麼個毛躁脾氣,海二哥大人大量,犯不上與我家老大同一見識,再說,強敵當前,我們自己人爭執起來,豈不是替對頭製造機會?三位既允前來相助,若叫人家因此檢了便宜,三位顏面上也未免不見光彩吧?」

  重重一哼,海明臣道:「老卓脾氣暴躁,找別人發熊去,海家兄弟自來不吃這一套;任老四,若非你說的話還帶著幾分人味,我兄弟三個一拍屁股就走,叫你們自己去吊頸去!」

  任廣柏趕緊奉承著:「是,是,海二哥說得是,今天就全憑三位賢昆仲的大力支持了。」

  海承佳嘿嘿一笑,圓嘴更圓:「任老四倒像個人樣的人,不似他那狗熊老大,是又一肚皮草,還要硬充人王!」

  卓飛顫得幾乎把一提眼珠子都爆了出來,幸虧「賀大哥」——賀大庸暗裡連連扯著他的衣角,他一並力壓制著沒有發作,卻險些咬碎了滿口的牙!

  那大麻子,招風耳的紅衣人悄然湊了過來,向卓飛輕聲道:「老大,先別和這三個怪物鬥氣,姓燕的神色不善,我怕他會乘我們在這裡爭吵的空檔暴起突圍,那就大大的不妙啦……」

  海明臣大聲道:「喂,麻子,你是『大紅七』的什麼人?

  大麻子暗裡咒駡著,表面上卻堆滿笑容:「海三哥,『大紅七』老二『弦目雙鐮』孟琮,同二哥見禮了。」

  海明臣粗聲道:「剛才你和老卓咬什麼耳朵?」

  「弦目雙鐮」孟琮忙道:「我在向老大稟告,姓燕的神色有異,只怕他會乘隙突脫。」

  傑傑怪笑,海明臣道:「突脫?麻子,你這話非但可笑,更且可恨——任那燕鐵衣生得三頭六臂,他在我們海家兄弟臨陣之下,還能突脫得了?他是在做夢,而你是在胡扯!」

  孟琮的麻臉僵了僵,卻仍然乾笑道:「尚請三位及早展開行動對付燕鐵衣,時間拖長,就怕夜長夢多。」

  海明臣狂悍的道:「我向你打包票,他逃不了!」

  任廣柏乘機道:「不瞞三位,我們確已傾盡所有力量,卻仍然拿這姓燕的毫無辦法,恭請三位來此相助,便是全賴三位的大力,姓燕的不動如山,動則似虎,尚請三位接手之際務須謹慎,以免為其所乘。」

  海明臣怒道:「我就偏不信這個邪!」

  海承佳也呵呵笑道:「對你們,他或許吃得住,但一時同海家兄弟交手,姓燕的怕就沒有這麼個玄法了,他是高手,海家兄弟又那一個不是高手?」

  陰著臉的卓飛不禁心中咒駡:「狗娘養的『海氏三妖』,老子花了大把錢財,可不是聽你們在此吹牛來的,你們是高手,就趕快上去拿人呀,光張著鳥嘴在這裡放屁,能管個卵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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