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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一五


  生了一張冷木面孔的馬大賓以一種懷疑的眼神打量著燕鐵衣,硬板板的道:「你來這裡幹什麼?」

  燕鐵衣臉堆諂笑,低聲道:「回馬爺,是總管事叫小的送早點來,『五福茶樓』的『桂子豆腐腦』,冰糖熬的還滾燙呢……」

  馬大賓哼了哼,道:「老孫什麼時候開始這麼體貼人啦?居然送好吃的給我吃!」

  燕鐵衣道:「不,馬爺可別誤會,這可不是總管事的意思,是『府宗』昨兒晚上交待下來的,『府宗』說,這些日來,各位爺全辛苦了,應該多吃點好的滋補滋補,叫總管事注意著辦,總管事一想,先從『府衙』級的爺們開始吧,首先,在各位正式交班用膳之前,先送上一頓美味點心……」

  嘿嘿一笑,馬大賓道:「我說呢,老孫怎麼會忽然客氣起來了?原來還是府宗的交待,媽的,若是老孫呀,我們就算餓死他也不會皺皺眉頭!」

  燕鐵衣呐呐的道:「這……馬爺……小的不知道……」

  剛伸手要接燕鐵衣提著的瓷罐,馬大賓忽又問道:「你小子怎麼不從前面過來?偏偏繞這個偏門?」

  燕鐵衣連忙壓著嗓音道:「前面值班的『府衛』還有四個,小的若從前面來,輪到馬爺你,豈非只剩下一點殘湯啦?小的心裡一轉,不如先繞來這裡,馬爺吃過之後,小的再從此地走正門回去,讓他們喝馬爺的殘湯……」

  「唔」了一聲,馬大賓道:「看不出你小兔崽子還蠻有點孝心,好,你這記馬屁算是拍對了,多巴結著點,今後有你的好處!」

  燕鐵衣一派恭讓之色:「馬爺多照顧……」

  又伸手來接瓷罐,馬大賓不滿的道:「他娘的,這一瓷罐子才裝多少豆腐腦!猶要分開給五個人吃,一個人怕不只有一口的份?老孫連他媽慷他人之慨也不肯,看他能摟幾個黑心錢帶回自家去?真正狗操的!」

  燕鐵衣阿諛的道:「馬爺多吃點,沒關係。」

  手一挨著瓷罐,馬大賓又咕噥著:「那兒還滾湯?涼都涼透了!——」

  燕鐵衣往上一湊,低笑道:「馬爺,你老別忙,先吃這個!——」

  猛一抬頭,馬大賓還沒看清燕鐵衣臉上的表情,左胸一陣劇痛倏起如絞,一柄短劍,業已又准又狠的透入了他的心臟深處!

  面孔驟然歪曲,馬大賓嘴已空張,卻發不出聲言來,他的右手剛剛本能的摸向刀柄,卻在離著刀柄的寸許處垂落,整個身子抖了抖,便那麼軟綿如泥般頹倒。

  一把抓著馬大賓的身體,燕鐵衣將他拖到一排花架底下,然後,燕鐵衣走向最近的一個角隅上,十來步遠,他已看見了那兩名守衛。

  兩個人是對坐著的,模樣似是十分無聊;面朝這邊的那名大漢,一眼瞥見了燕鐵衣的身影,正自一愕,尚未及發聲詢問,燕鐵衣已作揖道:「二位大哥辛苦了。」

  就這一句話,他手中暗握的兩粒尖銳石子已「猝」然飛射,聲起人倒,那兩名大漢一個往後仰,一個朝前僕,兩粒石子,分別嵌進了他們的前額與後腦。

  連正眼也沒多瞧,燕鐵衣筆直走向另一個平行的角落,這一次更簡單,他右一個閃旋中便各點了那兩位仁兄的「死穴」,絲毫聲息不帶,他業已解決了這邊的三撥警衛。

  剩下的,就是等待了。

  等待那位「風韻猶存」的公孫大娘,她是喜歡花兒的,尤其是清晨中沾著露珠的花兒。

  天,朦朦亮。

  一條纖細的身影,──娜娜的自南牆月洞門中走進了花圃,她一襲素裳,手裡抬著一隻精巧的紫竹小籃,形態十分悠閒,這樣的外貌,倒與那天燕鐵衣聽她在群英堂會議中說話的粗魯腔調,大不機合呢……

  來了,公孫大娘。

  燕鐵衣並不托大,他已找了一根棄置地下的木棒握在手裡,這根宛似鋤柄的半朽木棒,在人家眼裡只是握木棒,但在他手中,則不啻一柄威力無窮的利劍了!

  於是——

  當公孫大娘剛剛走到這邊,俯身去檢視一叢花束的時候,燕鐵衣已從另一片花叢裡輕輕走去。

  公孫大娘半俯的身子突然一僵,按著她緩緩轉回頭來,水伶伶的一雙媚眼註定了燕鐵衣;縱然她這時的眼神有些兒迷惑與訝異,但燕鐵衣卻不能不承認,這一雙五十歲婦人的眼睛,卻仍俱有那種妖嬈少婦的魅力——不是口聞其聲而能以預料及的那種魅力!

  站了下來,燕鐵衣微笑頷首。

  公孫大娘也已面對著他,那張白淨而毫無皺褶的細嫩面龐上,驚訝不解的神色已迅速的由穎悟恍然的表情代替……。

  低柔的,燕鐵衣道:「我該稱你公孫大娘呢,仰是鐘夫人?」

  平靜的一笑,公孫大娘的聲音雖然粗啞,但這時靠近聽著,卻似帶著磁性,順耳得多:「那個出沒無常,來去無影的劊子手,就是你了?」

  點點頭,燕鐵衣道:「不錯。」

  公孫大娘沙沙的道:「我不得不說——你是高手。」

  燕鐵衣一笑道:「謬譽了。」

  上下端詳了燕鐵衣一會,公孫大娘道:「看樣子,你不像每次都從外面潛身,而是一直就在這裡臥底的?」

  燕鐵衣道:「我是。」

  公孫大娘幽幽一歎,道:「我們真慚愧。」

  燕鐵衣和氣的道:「不必自責,公孫大娘,你們是明的,而我在暗處,自古以來,以暗打明就是明裡的人要光吃點虧,我只不過占著這麼個優勢而已。」

  公孫大娘平穩不波的道:「你——就是以你身上所穿著的這種身份隱伏於此?」

  燕鐵衣道:「是的,一個小廝。」

  公孫大娘道:「可真委屈你了。」

  童稚似笑容浮在燕鐵衣臉上,他道:「好在時間不長。」

  水盈盈的大眼一轉,公孫大娘道:「你在等我,是嗎?」

  燕鐵衣頷首道:「我在等你。」

  公孫大娘道:「顯然,我是你黑名單上這次的目標了?」

  燕鐵衣道:「我很抱歉。」

  輕理鬢髮,公孫大娘嫵媚的道:「不必——你一旦面對了我,我已明白你是懷有這種決心來的,否則,你不會讓我發現你的真面目,我要再說,你的確很行。」

  燕鐵衣笑笑,越覺得那天在「群英堂」中發言的她,那種音調措詞與現在的她,絕不能想像為同一個人:「承你高看,我更覺歉疚了。」

  公孫大娘又撫理了一下發角,這時,燕鐵衣才注意到她有一頭烏黑如雲,不讓青春女的秀髮——公孫大娘低聲道:「你對我,似乎很有把握?」

  燕鐵衣道:「盡力而為也就是了,我知道你很有幾下子。」

  半眯著眼睇瞄著對方,公孫大娘微笑道:「或許,你比別人對我知道得多一點,但怕也不完全,是麼?」

  燕鐵衣承認:「你說得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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