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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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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四章 心如霧 情在朦朧 燕鐵衣的神情有些兒像一個被人看破心事——而這心事卻又極為奢妄——的孩子,露出一股忸怩靦腆的模樣,他囁嚅著道:「大小姐——你一定會笑我的……」 駱真真道:「我不會,真的,小郎,你說嘛,是不是,嗯,想娶媳婦了?」 急急搖頭,燕鐵衣漲紅著臉道:「不,不是,我才不要媳婦哪!……」 「噗哧」一笑,駱真真道:「看你那害臊的樣子,比我們女兒家都面嫩,就是真想媳婦也沒有什麼不對,你二十歲啦,是時候了……」 燕鐵衣發慌的道:「大小姐,真的不是嘛!」 駱真真雙手托著腮頷,笑道:「我看你是心口不一吧?小郎,告訴我,你看中那家的姑娘?你不敢說,我替你說去,如果有什麼困雜,我也幫你設法——」 燕鐵衣忽然歎了口氣,道:「大小姐,別逼我了,我不是想媳婦,再說,我憑什麼去想?」 駱真真坐直了身子,道:「小郎,你這就是自暴自棄了,你憑什麼又不能想?難道說,替人家做僕役的人就不算是人嗎?就不該有成家接宗的念頭嗎?你今天做這個工作雖不能說高尚,但是清白,賺乾淨錢,靠自己勞力吃飯,不求人,不依賴,到處可以挺得起腰杆子,比起一些靠著祖上蔭庇,一無所能的公子哥兒來要強得多,有見識的女孩子,就該挑你而不去選那些渣滓垃圾!」 燕鐵衣感動的道:「大小姐,你太誇獎我了,其實,我那敢和那些公子少爺去比?」 駱真真正色道:「小郎,如果你真是有了喜歡的人,我去替你提,沒錢,我給你墊上。」 燕鐵衣懇切的道:「多謝大小姐關懷,我確實還沒有成家之想,更沒有什麼喜歡的人,我如今歲數尚輕,趁這些年正好積蓄些錢,存點底子,娶親的事,以後再說,反正時間還長遠著呢……」 微微一笑,駱真真道:「看不出你年歲不大,人又老實忠厚,想得倒很周全,嗯,這樣也好——小郎,你既不是想娶媳婦,剛才發的又是那門子楞?」 難為情的笑笑,燕鐵衣低聲道:「我……我是在盤算,半年工錢有六兩銀子,外加賞賜約莫有八兩之譜,這些錢我以後要托孫大爺替我放出去生息,一年下來連本加利,就算一分三的息錢吧,我一年本銀放出去再添上利錢,也有近四十兩銀子了……那時,我要回家一趟,給我娘買幾套好衣裳,買些她老人家愛吃的東西,再買兩畝山田,然後我再開始積蓄,等到我能有十畝地,兩頭牛,而且有能力把現在家裡的草頂泥土房換間磚瓦房的時候,我就辭掉差事,回家侍奉老娘,當個莊稼人了……」 津津有味的聽著,駱真真的俏麗面龐上漾散著一股讚美的,憧憬的光輝,好像她已經隱隱看到燕鐵衣達成了願望,看到他有了幢磚瓦房,在他白髮娘親的叮嚀下趕著牛只去耕種那十畝田地了……這些自燕鐵衣口中訴說的遠境,在駱真真如此豪門巨戶出身的千金小姐來說,自是不堪一顧的,但是,感染了駱真真心緒的卻是燕鐵衣那種發自五內的虔誠,祈願,滿足,以及樸實的情操——人有貧富高低之分,那是表面上的等級,但人人都會有他的理想及夢境,人人也都有他自認為心滿意足的境界和目地的,或許其中的份量大有差距,可是其能給予憧憬者的快樂卻是相同的…… 一面說,燕鐵衣倒是真覺得自己變成張小郎了。 一面聽,駱真真彷佛感到她的意誠也與燕鐵衣的夢境融合了…… 很靜靜,兩人都沒再開口。 長長透了口氣,駱真真感動的道:「小郎,你真是個好孩子。」 燕鐵衣羞澀的道:「那裡,我這是窮打算,大小姐一定覺得好笑……」 駱真真嚴肅的道:「不,我不但不覺得可笑,我更體會了其中的莊嚴性,這是一個人的希望和理想,並非空幻的夢境,只要腳踏實地的去努力,絕對可以成功,小郎,像你這樣有為而行,活得方才有意義,人生若無目標,就算長命百歲,也未免茫然不解走了這趟陽關道所為何來……」 深深注視燕鐵衣,她又道:「你來我家,才只五六天的功夫,五六天是一個短暫的日子,在人一生裡,可屬一瞬間的片段,但是,無可否認的,有些人終其一生,朝夕相處也不能瞭解一個人,有的,卻能在極為短暫的時日裡便深切融透進對方的靈魂中,把一個極度陌生的人像追躡過幾十年的光陰一樣變得這麼熟稔,知己。小郎,我對你,便非常非常有這樣的感覺……」 燕鐵衣內心裡有些驚異于駱真真感觸之深刻與靈性反應之強烈,但他表面上卻裝做懵然不解的道:「大小姐……我恨慚愧,我不太懂你說的話……」 溫柔的一笑,駱真真道:「以後,慢慢你再長大的時候就會懂了,我比你年長兩三歲,小郎,一個女人若比一個男人年長,她所能體會的事或物就不能與實際超過的歲月來做對比了,女人家,總是成熟得更快些……」 燕鐵衣呐呐的道:「我只知道大小姐對我很好,不把我當下人看,好像……我真是大小姐的弟弟一樣……」 駱真真柔和的道:「是的,你第一天來,我就很奇怪的對你產生一種好感——不,不僅是好感而已,那是一種親切,瞭解,和憐惜的揉合,或許你有一股與眾不同的氣質,有一股說不出的靈性吧,總之,你和他們是絕對迥異的,我立即就有了這樣的反應,好像我對你已經很熟悉了一樣,小郎,你自己不覺得你有某一類特殊的,卻自然流露於無形的韻息?這種韻息極難用言語去解釋,反正,你就是與眾不同,這不是可以扮出來,裝出來,甚至學出來的……」 憨然一笑,燕鐵衣傻乎乎的道:「大小姐,我只是一個下人,那有什麼……什麼『氣質』『靈性』?什麼特殊的韻息?大小姐說得我都不好意思了……」 忽然,駱真真道:「小郎,這幾天來,有時候我看見你,會突然覺得你不是你,你是另外一個人,另外一個決不是你的人!」 呆了呆,燕鐵衣忙道:「我,我不明白……」 駱真真搖搖頭,道:「連我也不明白……」 心腔子收縮了幾下,燕鐵衣暗裡流了一身冷汗,他趕緊又扮一付天真未泯的模樣,咧嘴笑道:「家裡的老人說,人看人順眼順心,多少也得有緣份,大小姐對我這麼體諒,約莫也就是『緣份』吧?」 笑了,駱真真道:「嗯,也可能有道理……」 燕鐵衣趁機引到另一個他早想引過去的問題上道:「大小姐,下午可有得忙羅,你怎麼不在房中歇晌,反倒有精神跑來外面走動?這會兒,大家都在午睡……」 哼了哼,駱真真道:「那是爹的事,我才不管呢!」 燕鐵衣道:「孫大爺說,老爺下午要同好多什麼江湖上的大人物會商要事,等一下有很多貴客要來我們府裡呢……」 駱真真興味索然的道:「還不是那些人,看著都膩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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