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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五


  燕鐵衣道:「只可查覺一條淡粉色的紅痕而已?」

  陳品端道:「是的,那條紅痕雖然微微外凸,但卻並不顯眼,不指明,是很難相信那原是一處深切的重傷的……」

  燕鐵衣道:「位華陀高手姓什麼叫什麼呀?」

  陳品端想了想,笑道:「凡是知道他人,背後叫他「妙手黑心」---不因為他不但醫術是好,但更是診價奇昂,愛財如命,沒有錢,付不起錢的人,任誰也不要想求他治傷…!

  燕鐵衣冷沉的道:「換句話說,只要付得起價錢的人,什麼縫合修補的工作他也肯幹了。」

  陳品端還在笑道:「他那種人,當然是這樣的了……」

  燕鐵衣緩緩透了口氣,道:「他叫什麼名字?」

  陳品端道:「姓柯叫柯乃禾,聽我堂兄說,他長得瘦瘦小小的,黃蒼蒼的一張臉又窄又乾,一雙鼠眼,留了捉山羊鬍子,十隻手指又細又長,相貌倒不怎麼驚人……」燕鐵衣冷冷的道:「這麼一寸長相,倒反而猥瑣了…」陳品端尷尬的一笑,道:「但是,他的手藝的確是好……」舔舔唇,又道:

  「我堂兄說,他縫合傷口時所用的「筋肉線」,看上去又細又韌,細得比什麼還細,但怎麼使力也扯不動,我堂兄本來不知道那是什麼玩意,還是再三問他他才說出來的,但他對不肯言明撚制的方法……

  堂兄問他別的郎中那裡是不是也有這種「筋肉線」,他卻傲然說除了他之外,任什麼人也不會制得出像他這樣耐用又容易和肌肉生合的「羊筋肉線」來,他還說恐怕天下一干學醫之人,能認得出這是「羊筋肉線」的也不多……」

  燕鐵衣笑道:「是不多,但只要偶而有一個人能認出來也就夠了!」

  陳品端怔了怔,茫然道:「英雄是說?」…」深深看著他,燕鐵衣低沉的道:「我很感謝你,從心裡感謝你,老弟,如果說你想報答我,現在,你已經做了最好,最適當的報答了……」

  更加迷惘的。陳品端呐呐的道:「我!我沒有做什麼呀?英雄,我什麼也沒有做呀,那裡曾報答過你呢?你約莫……是在和我說笑了……」

  嘴角上漾起一抹淳厚的笑意,燕鐵衣道:「我是真心,並非說笑,老弟,你看我像個慣於說笑的人麼?」

  陳品端笑道:「你很年輕……但十分誠摯坦率,而且熱心助人,是一位有血性的年輕人,我雖比你略長幾歲,卻遠遠趕不上你!---英雄,你是位叫人喜歡接近,卻揣摸不透的人。你與一般年輕的朋友不大一樣……像是,你有一股同年齡的人所沒有的、特別的氣質……」

  燕鐵衣哈哈笑道:「我還年輕?我的心早老羅!」

  表面上,燕鐵衣並沒有絲毫情感的反應流露出來,仍是那麼談笑戲譴,談笑風趣,像一個不知道什麼叫著慮煩愁的大孩子,實際上,他早已有了腹案,定了步驟,準備如何採取行動了,當然,從陳品埠中,業已證實了那「妙手黑心」的郎中柯乃禾牽涉到裴詠慘死事件中,但是否這就確定了不會有所差異,卻仍須做進一步的探查,燕鐵衣辦事素來有一個宗旨---罪應得者決不寬容,但不該受累的人亦決不令其蒙冤。

  在決定了行事步驟時,燕鐵衣同時也感念上蒼的指引,暗祈裴詠的冤魂不遠,像這樣的巧合,這樣的獲得了線索:若非是冥冥中一股超自然的力量所安排,又能有什麼更適當的說法呢!

  就像這樣夜夜不停地快趕著路,他們只在第三天的中午,業已抵達「銅塘集」,在送陳品端到了家門口時,燕鐵衣又慨贈他紋銀百兩,陳品端的感栗激動之情是令人難以忘懷的,燕鐵衣他仍沒有稍做逗留,在陳品端的咽噎聲裡,在他的淚光盈盈中,三人三騎又奔向了只須一日功夫便可趕到的「白荷村」他們在這一夜功夫,留給陳品端太多值得緬懷的東西!有形及無形的,他們也得到了一件補償--如果柯乃禾的確是那個協同胡峋迫害了裴詠的幫兇的話。

  來到「白荷村」的時候,業已是送陳品端回家的第二天黃昏了,燕鐵衣與他的兩名近衛熊道遠與崔厚德,三個人的疲乏倦累是相當夠受,自出了「楚角嶺」迄今,一共已有整整四夜五天的時間,在這四夜五天裡,他們休歇睡眠所占的比例乃是極少的,大約合起來連一晚上的安歇也沒有,每天除了吃飯之外,至多也只有一兩個時辰的憩息,剩下的時間,就全在馬背上顛波,在焦急迫切的心緒中煎熬了!

  復仇雪恥的行動往往是這樣的,拋棄本身所應得的最低享受,在一股怒焰般的仇恨之火燃燒裡奮勇直前,不在乎阻礙,不在乎辛勞,更不理會可能呈現於前途的險危,心裡只念著一件事「血債血還」「白荷村」只是一個小村子,其貌不揚,地處偏僻,不折不扣的窮鄉陋野,三五十人家疏疏落落的斜坡而築,竹籬茅舍,連棟磚瓦屋都少見,更瞧不著一灣「荷池」或「白荷」了,也不知這個村名是何時起而又為何而起的,便是曾有過「荷葉恬恬」的雅況吧,恐怕也是好幾十年以前的事啦。

  熊道元和顏悅色的去向一個在坡下耕著一方荒地的老農問了幾句話,很容易的便知道了那柯乃禾大郎中的居處----村後半坡上那座獨一無二的青磚瓦屋便是了。

  燕鐵衣不在遲疑,三人三騎,一陣風也似的沿著黃泥小徑卷上了村後那撞磚瓦屋,來到門前,燕鐵衣收住馬,微微領首,熊道元拋鐙落地,他握緊酷缽也似的大拳頭,正要往那扇黑漆門擂下去,卻好門兒「呀」然啟開,一個瘦瘦小小,頂了張黃蒼蒼的風乾橘皮似的面孔的老兒正圖舉步往外走,他見當前一個彪形大漠攔門而立,巍巍然有如一個巨金剛也似的,不由驚得他「猴」的一聲往後猛退,兩隻老鼠眼淨得滾圓,領下一撮焦黃的山羊鬍子也幾乎倒翹起來!打量著這老兒的長相,又端詳著他手中所提的一隻小木藥箱,熊道元立即便知道這位老先生正是他們所要尋找的對象了,露齒一笑,他極為禮貌的伸手在頭巾邊撫了撫,非常和氣的道「請問,老丈可是柯大郎中?」

  那老兒暗中透了口氣,有些顫抖的用他那只鳥爪似的細長右手摸了摸頷下的山羊鬍子,翻著一隻鼠眼尖細的道:「幹什麼?你是幹什麼的?」

  熊道元問道:「尊架可是柯大郎中麼?」

  老頭兒哼了哼,凜然的道:「我就是柯乃禾,如何?」

  熊道元搓搓手,笑道:「是這樣的,有一件事,我們想向大郎中你請教一下…?

  柯乃禾不耐煩的連連搖頭道:「沒有辦法,我現在忙得很,你如果要請我施醫,至少也要在半個月以前預約,而且診費先付,臨時來請我沒有這麼些閑功夫應付,你便是此刻登記,也要在十幾天以後才請得著我,現在我要到下面去等車,前面集子裡的李大戶獨生兒昨天壓斷了腿,特來請我前去接骨縫合,他馬上就會派車來迎我去了……」

  熊道元聳肩笑道:「大郎中的生意好得很啊……」

  小眼一瞪,柯乃禾道:「你這是什麼意思?我不妨老實告訴你,我不掛牌,不懸壺,不宣揚,僅由知道我手藝的那些客戶代為引介病家,即便如此,我也忙得有些迎接不暇了,愛去不愛去,哪一天哪一時去,還得看我高興挑揀,你以為隨便到我家裡來一講,我就這麼跟你走啦?哼,你最好先攪個清楚,我和一般郎中是不一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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