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柳殘陽 > 梟中雄 | 上頁 下頁


  略一沉思,燕鐵衣道:「你是說,他知道我了,但是不知道我們之間的關係?」

  裴詠點點頭。

  清楚緩慢的,燕鐵衣又道:「你們之間的仇恨,我曾否聽你提及過?」

  裴詠悲傷的搖頭。

  燕鐵衣道:「為什麼你一直沒向我提過呢?你的每一件事我都差不少知道呀!……難道說,這是近一年中才發生的麼?尚是早有遠因,才件近果?」

  裴詠沉沉點了點頭。

  燕鐵衣雙手互扭,沉沉的道:「為了什麼?財?色?親仇?」

  第一次裴詠又是搖頭,待到燕鐵衣說出那個「色」字時,他才艱澀的點點頭。

  籲了口氣,燕鐵衣道:「為了女色?是那一個?我認不認識?」

  裴詠「啊」「啊」兩聲,卻連連擺幾下頭。

  這時,一側的莊空離低聲的道:「魁首,這麼個問法,要問到幾時才搞得清楚來龍去脈!我們總得怎生想個比較直接了當且又容易領悟的法子才是!」

  說著,他又湊近燕鐵衣耳邊道:「我說幾句話魁首不要生氣——據我看,蜚兄折磨受得太狠,他之所以能支撐著來到這裡,無非全是一股強烈的精神力量支援,希望能見到魁首藉以申訴冤怨,並盼魁首能替他雪恥復仇,如今他既已到此,這點意志力便將很快消失,我看,若不再問由個所以然來,只怕他就要崩潰不支了!……」

  點點頭,燕鐵衣苦惱的道:「這些我全明白,而且我心中的急憤焦恨更不用言喻,但是,我們用什麼法子才能很快搞清事情的內容呢?」

  莊空離沉吟著道:「真傷腦筋,他既不能說,更不能寫,這就叫人費斟酌了……」

  突然燕鐵衣道:「有了,我倒想起一個法子。」

  莊空離忙問:「什麼法子?」

  燕鐵衣頭也不回的叫:「崔厚德,馬上去找一隻大號墨盤來,要帶著濃墨汁的!」

  崔厚德立即轉身而去,頃刻間,他已手捧一隻四方形的雕龍「清石墨盤」進來,而且,墨盤上墨汁淋漓!

  親自接過,燕鐵衣放置在裴詠腳下,他仰起頭,鎮定的道:「裴詠,你口不能言,手不能寫但你的腳尚可以動彈,你用腳尖蘸著墨水盤裡的墨汁,就在地下簡單畫出我要問的問題吧!」

  混濁的獨目中也突然顯出光亮來了——似是贊許燕鐵衣的智慧超人,裴詠開始顫生生的伸出他那只穿著破爛青布鞋的右腳尖,以腳尖蘸滿了墨汁,晃晃瀝瀝的與自磨石的光滑地面接觸,但是,由於他身體受創太深,早已心餘力絀,所以腳尖觸及地面之際,因為抖索抽搐得太厲害,除了一下子染沾了幾團墨漬之外,任什麼也沒寫出來!

  燕鐵衣叱道:「扶著他!」立即搶前一步,崔厚德小心翼翼扶穩了裴詠雙肩,這一來,他才算勉強定住了一點!

  急促的,燕鐵衣問:「先告訴我,裴詠,是誰害你如此?」

  那只又破又爛的右腳鞋尖,在地下顫抖抖的移動著,東一滑,西一拉,終於形成了兩個亂七八糟,沾汙狼藉得幾不可認的字體:「胡絢!」

  莊空離惡狼狠的叫道:「是粉面狼君!」

  燕鐵衣冷寞的看著地下這個歪斜離譜的字體,微微點頭,他又輕徐的問:」既為了女色,那個女人是誰?」

  抽搐著,裴詠又開始以腳尖沽墨畫地——原來的「胡絢」兩字,已被莊空離用衣衫下擺伏地拭淨了。

  歪歪斜斜的,裴詠又劃下四個字:「我妻沉娟。」

  微感愕然,燕鐵衣忙道:「你娶妻了?怎的我不知道,是多久以前的事呢?

  」裴詠又抽搐得更劇烈烈了,他竭力把持,喘息粗濁,好不容易又用腳劃下了三個字:「十月前。」

  燕鐵衣急問:「為什麼姓胡的要對你下這樣的毒手?他強霸你的妻子?還是你的妻子引誘他來陷害你?」

  但是,裴詠這時卻再也無力坐穩了,他獨眼翻動,混身急抖,雙腿不住的痙攣,喉嚨中的「啊」「啊」聲也變成了低弱的「呼」「呼」直響,左腮子洞裡更是分泌出大量濃白的黏液來,整張不成人形的臉孔已全部縮曲歪扭!

  莊空離驚道:「不妙了!」

  燕鐵衣嗔目大吼:「熊道元——」牢牢扶著裴詠的崔厚德已是額上見了汗,他呐呐的道:「約莫快來了,魁首,約莫快來了!……

  裴詠雖是油乾燈盡,氣息奄奄,卻仍在用力搖頭,喉嚨中咕嚕不停,燕鐵衣瞪眼咬牙,話聲出自唇縫:「你再挺一下,裴詠,只要一下,大夫馬上就要來了」就在這時,門外廊上一陣雜亂惶急的步履聲已一路響了過來,很快的,熊道元喘息著扯進了踉踉蹌蹌,上空氣不接下空氣的那位禿頂大胖子李大夫,李大夫手提竹編藥箱,已累得一張胖臉漲成了豬肝色!

  這位大夫甫一入室,首先慌著向燕鐵衣致意,一面喘著粗氣:「魁首啊……

  啥事哪?我們熊老弟就像得了失心瘋一樣,拉著我拚命跑,連腳底都沾不了地啦,天爺,我這個身體……」

  燕鎮衣剛烈地道:「李大夫,少囉嗦了,馬上替我這位朋友施救!」

  連連點頭,李大夫轉身望向裴詠,而這一看,驚得他幾幾乎便一口氣憋傻了,瞪大了一雙小圓眼,他恐怖的叫:「我的老天……」

  燕鐵衣大聲道:「快一點!」

  機伶伶的一哆嗦,李大夫連聲答應,趕緊走上前去,囑附崔厚德將裴詠平放榻上,一面手忙腳亂的急急為裴詠檢視察查的,這時,裴詠的情況已是更糟!

  站在室中的那張雕花圓桌邊,燕鐵衣不禁百感交集,心中悲痛不已,他親眼看著他的這位好友落得如此慘況,也目睹他的這位好友逐步走向死亡之途。但是,他卻無法可施,無力能展,甚至尚不清楚其中的因果所系……

  莊空離也來到一邊,沉鬱的道:「魁首,我看裴兄是凶多吉少了……」

  燕鐵衣冷淒淒的道:「換句話說,謀害他的那人也就凶多吉少了!」

  眼角的肌肉跳動一下,莊空離道:「我也很難過,魁首,我知道在五年之前,於『北固山』上,裴兄會在一條『白娘娘蛇』的毒液危害下救過魁首一命……

  沉重的點頭,燕鐵衣空洞的道:「不錯——那一次若非是他,我如今早已骨化灰飛了……我和他不僅是情感上的契合,更混雜著不可或忘的恩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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