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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三十一章 黃泉靈光

  草寮的後面,是一片地形複雜的丘陵,利用白晝的閒暇,任霜白在那片丘陵地裡堪查到一處極佳的隱藏之所——那是一個乾燥堅實的土穴,入地不深,卻有三道轉折,土穴之外,正好由另一個小丘遮蓋,人要進去,還得偏著身子才行;任霜白是利用冬風灌入穴中的迴響聲找到這個土穴的,他領著醒來後的鐘若絮去看過,同時指導鐘姑娘急難發生的當口如何遁入土穴的路線:從草寮後側一角掀起腳壁,經由一道窄溝,即可不露痕跡的直趨穴內。

  鐘若絮也去看了,路徑也記熟了,卻總顯得不甘不願,有幾分悶懨懨的情緒,她這樣的反應,任霜白十分理解,共生死,同患難,本為連心依命的伴侶們奉為圭臬,現在偏讓她獨自苟安,當然會有種不踏實、未盡責的感覺,但各項基於現實的道理攔著她,便內心窩囊,亦只有訴諸情緒了。

  這一天過得很快,丘陵地上跑幾趟,已經近黃昏了。

  空中雲層低壓,陰晦重疊,寒風揚起,陣陣搖撼著草寮,嘎吱嘎吱的摩擦聲,好像隨時都能拆散草寮單薄的架構,人待在裡面,真提心吊膽的。

  冷瑟的空氣從草寮的隙縫中鑽進來,不止是冷,還凍得緊,鐘若絮坐擁毛毯,依舊渾身哆嗦,不住打抖,連嘴唇都泛了青。

  看不到鐘若絮受凍的模樣,但任霜白卻清晰聽到她哆嗦的聲音,於是,任霜白二話不說,起身便向草寮外行出。

  包著毯子發抖的鐘若絮,見狀趕忙喊著:

  「喂,霜白哥,大冷天,你要去哪裡?」

  任霜白半轉過身子道:

  「去弄點柴火來燒,看你凍成那樣,再不起火,怕要冷壞你了。」

  鐘若絮猶待逞強:

  「不,我還不大冷,外面風大,你就別出去了。」

  任霜白笑道:

  「上下牙床都在打戰了,還說不大冷,若絮,我不要緊,這點風霜奈何不了我,你且歇著,我去去就來。」

  不等鐘若絮再說話,任霜白已迅速出門,片刻後,已抱著一大堆槁木枯枝回來,一張面孔也弄得汙黑斑斑。

  蹲在地下,他手腳俐落的開始架柴生火,不一會,熊熊火光已然竄起,隨著焰苗的跳升,草寮裡馬上有了暖意。

  鐘若絮匆匆起身,掏出手絹來替任霜白揩擦頰間的污漬,邊痛惜的道:

  「看你,撿柴火把臉上弄得髒兮兮的,若叫人家看在眼裡,還以為我單會支使你呢……」

  任霜白撥動著火堆,跳閃的光芒映得他面容透紅:

  「支使就支使吧?天下沒有誰規定只准老婆侍候丈夫,而不准丈夫照顧老婆,夫妻恩愛才叫重要,哪來大小?」

  鐘若絮但覺心頭一片溫熱,曬如春花:

  「霜白哥,你可要一輩子記住你講的話才好,別等以後我人老珠黃,倦了厭了,又擺出當家老爺的架勢來。」

  任霜白笑道:

  「你看我會是那種人麼?」

  忽然,鐘若絮有所思悟的道:

  「霜白哥,我覺得這時生火取暖,不大妥當……」

  任霜白道:

  「你是怕火光外泄,引人注意?」

  鐘若絮點頭:

  「天色近晚了,有火光的地方,容易暴露目標……」

  任霜白淡然道:

  「這就是我一直不曾起火的原因,但現在已無關緊要,若絮,你的身子才是第一,我不能為了某些顧忌而令你挨冷受凍,首先須考慮的狀況在眼前,而非尚不可知的未來變化。」

  鐘若絮望著熊熊的火苗,聲音悠恍:

  「我覺得我好幸福……霜白哥,你可別太寵我了……」

  溫柔的摟住鐘若絮肩膀,任霜白道:

  「若絮,你生來便是給我愛、給我寵的,我的關懷,我的憐惜,我的情感,我往後的整個生命,完全連系在你一個人身上……」

  鐘若絮將面頰緊貼住任霜白的胸膛,如夢般輕輕昵喃:

  「哦,霜白哥……霜白哥……」

  須臾的溫馨之後,任霜白默默為鐘若絮包緊身上的毛毯,低聲道:

  「你該走了。」

  鐘若絮不禁大為詫異:

  「走?我往哪裡走?」

  任霜白臉色肅穆:

  「那個土穴,白天不是看好了麼?」

  睜大眼睛,鐘若絮受驚的道:

  「霜白哥,莫非你已聽到了什麼?或者,有狀況出現?」

  任霜白道:

  「有人馬嘈雜的聲音,卻在很遠的地方驟然靜止下來,這不是個好徵兆,若絮,為防萬一,你還是先躲一躲,如果乃我多疑無事,我會即刻去接你出來。」

  鐘若絮凝視任霜白,噎窒一聲:

  「霜白哥!」

  任霜白斷然道:

  「快走。」

  一甩頭,鐘若絮筆直站立:

  「不要忘記對我的承諾!」

  任霜白道:

  「一定。」

  於是,鐘若絮按照預定步驟,匆匆走到草寮後側,掀起下面一片草席,身影微閃人已鑽了出去。

  任霜白將腳壁恢復原狀,又獨自踱回火堆邊坐下,他的目瞳反映著赤紅的焰火,仿佛變得血漓漓的一片了。

  半晌,他聽到外面傳來輕微的動靜,那是衣角帶風的聲音,腳步移挪的聲音,以及,人們有意摒壓住的呼吸。

  接下去,鼓聲起了。

  沉悶的鼓聲低緩而有節律,帶著說不出的邪異意味,這鼓聲,任霜白並不陌生,他曾聽聞過——在那荒僻的山野小屋裡,在與鐘家兄妹杌隉的相對裡,鼓聲曾經極具脅迫性的傳響,它暗示著血腥,隱喻著暴力,充滿入侵的殘酷及不可恕的蹂躪,如今,它又來了,又兇惡的來了。

  不消說,「收魂鼓」施心痕已在左近。

  面對火光,任霜白坐如磐石,不應不動,他知道,無須他採收什麼措施,從四周聚攏的敵人將會自行出現,自行來到他的面前。

  突然間,鼓聲驟而消失。

  一刹的死寂之後,衣袖帶風的聲息急速響起,紛自各個不同的方嚮往草寮快速集中,只是瞬息,七八條人影已衝破草寮的頂、門和席壁,於飛揚的草屑竹梗裡強行闖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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