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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十七


  敖長青的反應極快,他幾乎是馬上回憶起這件事來,崔頌德卻經過一番尋思,才重新拾回印象,兩個人互覷一眼,都流露出「原來是這麼一段公案」的輕蔑神情,表面上,敖長青反倒若有憾意的長長「哦」了一聲:

  「繞來繞去,竟是為了十年前田渭的那樁往事;任老弟,說來遺憾,我們原意也並不喜歡用這種手段解決問題,然則田渭個性拗執,軟硬不吃,他外甥欠下的債務,他非但分文不肯代償,而且出口狂悖,態度強橫,你想想,我們開場子吃飯,也得要設備本錢,何況下面還養著一大批人,每日開銷甚巨,假設客人都像吳學義一樣,贏了拿走輸了賴帳,你叫我們這一大夥去喝西北風?便金山銀礦也不夠賠呀;田渭不識大體,硬要替吳學義包攬承事,我們實在讓他逼得沒有法子,才出此下策……」

  任霜白冷冷一笑:

  「事情真像是這樣麼?」

  敖長青臉色一陰,嘴裡卻懇切的道:

  「十年並不算長遠,當年的人事物尚有跡像可尋,任老弟,你無妨去查證查證,我敖某人雖不算什麼光頭淨面的角色?可也從不誆言欺世。」

  任霜白道:

  「不必查證了,一切情形我早就清清楚楚。」

  敖長青不悅了,他亦不掩飾他的不悅:

  「你清清楚楚?任老弟,我倒要請教。你既無千里眼,又無順風耳,當年的當事人是我與崔頌德,真情實況你豈會比我們更明白?」

  任霜白道:

  「不見得只有你們二位是當事人,還有田渭。」

  敖長青唇角微撇:

  「田渭死了,死人還能說什麼?」

  任霜白幽幽一歎:

  「不錯,田渭死了,死人是不能說什麼,死人道不出委屈,說不出冤枉,更揭露不了真象,可是,當時還有一個活著的人,被你們疏漏了,那個人至今未死,他仍能說能道,仍未稍忘這場慘劇的任何一景一幕!」

  敖長青重重的道:

  「是誰?」

  伸手向自己胸前一點,任霜白道:

  「我,是我。」

  崔頌德大吼一聲:

  「你?你又是田渭的什麼人?!」

  任霜白的眼神中浮現一抹淒涼悲慚:

  「我是他的徒弟,二位仔細想想,大概還能依稀記憶當時的情況;二位登門索債之初,田渭身邊有個年輕人,後來,田渭帶著那年輕人進入內室,說是檢點財物契據給二位,實則暗地放走了那人……」

  敖長青哼了哼,煞氣盈目:

  「果然有這麼回事,我記起來了,那辰光我尚不以為意,只當小丑跳樑,無關輕重,殺你與否,俱無痛癢,只略經搜尋,便行棄止,真正是養癰貽患,留下一條禍根來!」

  崔頌德也恍然悟起:

  「對了,當時我們確曾發覺田渭的徒弟溜走了,卻不甚在意,繞了兩圈即未再找,娘的,田渭那個不成材的徒弟,竟會是眼前之人?」

  敖長青注視著任霜白,道:

  「那個時候,好像你的眼尚未瞎……」

  任霜白道:

  「是沒有瞎,所以當場的情形,我躲在暗裡看得一明二白,從你們聯手殺戮我師父開始,一直到掠刮了他的整個家當,我全都看在眼裡。」

  崔頌德驀地叱駡起來:

  「看在眼裡又如何?我們討帳索債,理所當然,你那時為了苟活保命,棄你師父生死于不顧,今天轉回頭來,愣扮二十五孝,要表那一番忠義,你以為我們就會含糊?娘的皮,吃屎的狗竄不上南牆去,早年你是個窩囊廢,如今也強不到哪裡,報仇?你試試看報得了,報不了!」

  任霜白不慍不怒的道:

  「早年的窩囊廢,如今不一定仍是窩囊廢,崔頌德,你最好心裡有點準備。」

  「呸」的吐一口唾沫,崔頌德形容猙獰:

  「你要記得我們怎麼做掉你師父,就知道我們今天怎麼做掉你,這叫『如法炮製』,操的,斬草不除根,春風吹又生!」

  任霜白道:

  「二位一起上吧。」

  敖長青忽然一笑:

  「我們偏不一起上,任老弟,總不能事事都由你採取主動。」

  任霜白道:

  「殺害我師父的時候,你們不也是一起動手的麼?」

  敖長青搖晃著頭頂的沖天辮,道:

  「有時,蹲茅坑還得換個架勢呢;任老弟,你有你的打算,我們有我們的主張,求變化方能制先機,你大概也是這麼個想法吧?」

  崔頌德的氣勢有若「泰山石敢當」:

  「敖哥,我先上!」

  敖長青微眯兩眼,道:

  「你可別『沖』,剝皮,生死豁餘之事,當不得意氣!」

  崔頌德大馬金刀的道:

  「我心裡有數,我倒要看看,田渭的徒弟,在十年之後又具有什麼登天的能耐!」

  於是,任霜白站直了靠在豎石上的身體,斜走一步,伸右手,緩緩抽出了纏隱在腰間的「斷腸紅」;雪亮的刀鋒映泛一抹粼粼的赤光,予人一種即將出動的感覺。

  敖長青凝注緬刀刀刃,目不稍瞬,同時,向崔頌德比了個「小心」的手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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