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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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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夢魘前塵 瘦馬悠緩的蹄聲逐漸停歇下來,隔著前面的石橋尚有—段距離,但任霜白已感應到正有一個纖細窈窕的身影孤伶伶的佇立在橋頭,他直覺的聯想到那是鐘若絮,甚至他似能看見斜陽的光輝——光輝泛現著黯淡的紫紅,塗映得鐘若絮的形貌帶點兒虛幻,濛濛的煙靄於夕照中浮沉,景像便更顯得眩花了。 又策騎向前走近了些,任霜白雙目凝聚,低沉呼喚: 「是鐘姑娘?」 不錯,佇立橋頭的那人,果然是鐘若絮;她手搭涼棚,一直注視著來近的人馬,她早已看到這一人一騎,亦幾乎確定了來的人是誰,但直待任霜白迫至跟前,又出了聲,她才完全相信這是事實,這不是夢,不是多日來重複落得的失望。 任霜白再次低喚: 「可是鐘姑娘?」 伸展雙臂,鐘若絮發狂似的迎著任霜白奔來,卻又在半途急忙煞步,她喘息著,臉上透出一抹羞赧激奮的朱紅: 「霜白哥……是我……」 偏身下馬,任霜白笑道: 「雖然看不清切,我卻料定是你。」 稍微矜持的來到任霜白身邊,鐘若絮忍不住細細端詳著咫尺外的這個男人——蒼白、瘦削、略顯憔悴,胡髭叢生頰頷,但神情卻極其愉快。 任霜白十分自然的握住鐘若絮的手,柔聲道: 「日頭快下山了,深秋近冬的天氣,風寒大,你不待在屋裡,一個人跑來橋上做什麼?也不怕受涼。」 自己的手被任霜白握住,鐘若絮竟毫無那種突兀、忸怩、或者窘迫的感覺,有的只是如此貼切的溫馨,又如此安詳踏實的愜意;分離這段日子,情誼似乎越發近了。 兩人並肩行上拱橋,任霜白側首看著鐘若絮,道: 「怎麼不說話?」 抿抿嘴,鐘若絮低下頭來: 「本來有好多好多話要跟你說,待見上面,反不知從何說起了……」 任霜白道: 「傻丫頭,那就慢慢再講吧,你還不曾回答我,獨自個兒站在橋頭上發什麼愣?」 鐘若絮輕輕的道: 「我,我不是在發愣,我是在等你……」 任霜白笑出聲來: 「說你是傻丫頭,你還真叫傻,我又沒有確定歸期,你怎麼知道我會今天回來?包不准明天後天,亦擋不住再晚個—個月半……」 鐘若絮微帶靦腆的道: 「臨行以前,你說過這一去可能須要一個月到兩個月,滿一個月後,我就每天到橋頭上等,我確信總有一天會等到你回來,現在可不等著你了?」 任霜白訝然道: 「你跑到橋頭上等幹什麼?不嫌累得慌?我但要返轉,就必定會敲門進屋,還怕見不上面?」 鐘若絮低聲道: 「人家只是想……想早點看到你。」 突來的一種觸悟,使任霜白心旌泛起震盪,他定定神,故作閒散的道: 「早見晚見,不過差上一線而已,何須那般苦等?」 鐘若絮不出聲了,眼瞳間有一抹難以掩隱的悵怨流露,她實在搞不懂,莫非天底下任什麼情事都要有過經驗、或由明人指點才能通竅? 拴上馬,進入屋內,任霜白的感覺就和回到家一樣,不止恁般的舒坦自在,猶另有一股無可言喻的親切意味——四海浪蕩慣了的他,從來沒有過這樣的感受,他不禁尋思,到底原因何在? 一杯熱茶遞到他的手上,茶香沁鼻,是上好的銀毫毛尖;他湊近杯沿深深吸一口氣,迭聲讚賞: 「好茶,真是奸茶。」 有人在解脫他腳上的軟靴,以角度測量,他坐著,人家就只有採取蹲下或半跪的姿勢了。 任霜白忙道: 「鐘姑娘,你要幹嘛?」 半跪在一側的鐘若絮仰起臉來,盈盈笑道: 「給你換雙便鞋,絲棉裹襯的裡子,挺保暖的!」 任霜白不免拘促: 「這又何勞姑娘動手?拿給我自己換上就成!」 三兩下就俐落的為任霜白換妥便鞋,鐘若絮直起身子,眼波流轉: 「往常,我也是這樣侍候哥哥,女人份內的事,不合讓男人去做。」 任霜白歎喟的道: 「我這一輩子勞碌慣了,從來未曾受到如此細緻入微的照顧,姑娘你相待恁殷,倒令我好生不安,而且,我不是令兄,何來資格受你服侍?」 鐘若絮笑道: 「看你,霜白哥,才分開一個月又十七天,怎的變得生疏了?我們是患難之交,生死之情,你對我的恩義深厚如海,就算我的嫡親兄長也不過這般,你犯得上同我客氣?」 喝一口茶,任霜白道; 「不是客氣,只是不敢當……」 鐘若絮道: 「習慣就好,霜白哥,女人家是該服侍男人的——只要那男人是這一家之主。」 任霜白的胸間湧升起一股暖流,熱茶浮漾的霧氳仿佛在他眼前展布出一幅溫馨的家庭美景,然後,他用力甩甩頭,把這些幻像拋開,他冷酷的警告自己,一個瞎子是沒有美景可言的,一個瞎子又怎能耽誤人家閨女的青春韶華? 注意著任霜白表情上的變化,鐘若絮關切的問: 「霜白哥,你在想什麼?有事情不順心?」 任霜白穩住神思,一派灑脫之狀: 「沒有事,我正在想,眼下的氣息,真像一個家,感覺上熨貼極了;鐘姑娘,我還忘記問你,今晚我們吃什麼呀?」 鐘若絮宛似老早已準備好了,她一樣一樣的扳著手指數說: 「有兩個涼拌菜,粉皮小黃瓜、酸甜醃白菜,三道熱炒,筍尖腰片,紅椒牛肉絲,韭黃煎蛋,另一道燉雞湯,再用烙餅墊底打飽,霜白哥,你還喜歡吧?」 任霜白笑道: 「對我而言,這已和皇帝吃的差不多了;一年到頭,難得正正經經坐下吃頓好飯,但求填飽肚子算數,眼下光聽你報出菜名,我已是饞涎欲滴啦。」 鐘若絮開心的道: 「只要你喜歡吃,我可以天天換過花樣讓你大快朵頤,霜白哥,我廚下的手藝不差呢,前一段日子,莫非你還嘗不出來?」 任霜白點著頭道: 「許是在傷痛之中,胃口不佳,覺得味道是好,好在哪裡卻說不上來,鐘姑娘,如今你可得大顯身手一番,滋補滋補我這缺油寡水的五臟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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