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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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略一沉吟,任霜白道: 「總得一個多兩個月吧,鐘姑娘,你無須為我擔心,平日裡該幹什麼幹什麼,要多吃多睡,想些高興的事,你要知道,憂愁最易催人老。」 想笑一下卻實在笑不出來,鐘若絮的眼眶反倒濕了: 「千言萬語,只有一句話,霜白哥,你要多保重,早去早回……」 任霜白吸一口氣,不使自己的心緒流露於形色: 「我省得……房租已付過一年,你儘管安心住下去,我床底下那口小木箱裡,有三百兩銀子和八十兩金葉片,這些錢,我想足夠用到我回來,你不必太省,日子過得舒坦些,我才寬懷……」 鐘若絮抽噎一聲: 「霜白哥,你,你比我的親哥哥對我照顧還周全,我從沒想到,在我失去了世間唯一的親人之後,猶能遇上一個如你這般相待於我的人……」 任霜白的聲音裡也充滿情感: 「這都是緣份,鐘姑娘,我們一樣來自孤苦的境遇,一樣遭受世道的折磨,坎坷人生,應該互相攙扶,互為依持,或許,前面還有很長的一段路要走。」 怔了怔,鐘若絮道: 「為什麼要說『或許』?」 任霜白的雙瞳中,浮起一片霧氳似的迷蒙: 「有些關口,有些劫數,要全過得了,才能繼續往前走,但有一關過不去,也就可以歇息著不必再跋涉長途了,鐘姑娘,你明白我的意思?」 鐘若絮低緩的道: 「你一定會逢凶化吉一轉危為安的,霜白哥,因為你是個好人……」 任霜白走近前來,伸手接過滿盛衣物的竹籃,沉沉一笑: 「在這個人間世上,所謂『好人』的定義是很難遽論的,不過,我也希望如你所言,能夠平平安安的度過下半生,鐘姑娘,日頭偏了,我們回去吧。」 十分自然的,鐘若絮輕輕挽住了任霜白的臂彎,偏西的陽光拉長了兩條身影,而且,重疊在一起。 靜蕩蕩的一片湖水,水面上浮漾著薄薄的煙霧,霧靄拂動間,透出幾絲隱約的寒意,偶而一隻水鳥掠波低飛,啾啾清鳴,便越發顯得這座群山環抱中的湖泊那股子特俱的幽冷與空渺。 蘆花在蕭索的秋風裡搖晃!一根魚線也就隨風微擺於波際,魚線連著釣竿,釣竿握在一個身形瘦削,鬚眉如雪的老人手中,老人著一襲灰袍,足登芒鞋,容顏清臒,神氣盈足,頗有幾分出塵遺世的意味。 他坐在湖邊的這段枯木上垂釣,已經有很長的時間了,但是,身邊的魚簍空空,卻不曾釣起一尾魚、仿佛他的目的並非湖中之魚,只是為了領略這份瑚光山色的靈逸而來,悠悠然裡,恍似畫中之仙。 魚線閃動了—下,反射出一抹淡淡的白光,老人像是對著湖底的遊魚說話: 「請出來吧,你也到了這一陣子,水冷風寒,不嫌凍得慌?」 草叢間悉悉輕響,任霜白默默走了出來,他雙手攏在袖筒,瞳底深邃陰沉,像是兩口永遠靜止不波的古潭。 老人沒有轉臉過來打量任霜白,仍然專心一志於他的釣竿上: 「年輕朋友,你是來找我的麼?」 任霜白僵硬的道: 「如果前輩是『孤鴻』闕離愁的話,在下就是來找你的。」 老人淡淡一笑: 「你找對人了,年輕朋友,我正是『孤鴻』闕離愁。」 任霜白抿抿嘴唇,道: 「『青木山』『玄波湖』多年來一直有條潛龍,潛龍極少呼風喚雨,卻法力深沉,斂隱不露,但是,潛龍畢竟是潛龍,決非一千沽名釣譽的蛇鼠之輩所堪比擬。」 這位「孤鴻」閑閒散散的道: 「不知你老弟口中的這條『潛龍』,指的是何許人?」 任霜白道: 「當然便是前輩。」 闕離愁撚須搖頭: 「老弟,你未免過份高抬我了,我闕某何才何能,配稱『潛龍』?自避居『青木山』二十餘年,平日倘徉林泉,種種菜,釣釣魚,孑然一身,幾若孤魂野鬼,說得好聽一點,日子如同閑雲野鶴,難聽點.便是慵懶疏怠,百無一用,像我這種老廢物,別說沾不上『龍』的邊,只怕連龍尾巴也搭不著……」 任霜白道: 「前輩太謙了,在下久聞前輩大名,江湖傳聞,但要孤鴻影現,神刀乍亮,則所向披靡,前輩雖少行道天下,唯藝業高超,修為精湛,偶而出手,即足令人印象深刻,三折其腰!」 闕離愁這時才移轉目光,望向任霜白: 「你倒是挺能為我吹噓,年輕朋友,不過在我的記憶裡,似乎並沒有見過你,自然更談不上與你交手,如此溢美之詞,當從何來?」 任霜白笑了笑: 「在下承認一向不曾拜識過前輩,亦無此幸由前輩指點高招,可是,十六年前,有一個人卻經前輩屈節教訓,且永志於心,不敢稍忘……」 雪白的眉毛微微抽動,闕離愁緩緩的道: 「我老了,十六年是一段漫長的時光,那麼迢遙的往事,我已經記不大清楚,你說說看,那個人是誰?或許我還能夠想起來……」 任霜白道: 「他叫屈寂,前輩,『九心絕屠』屈寂。」 在嘴裡喃喃念叨幾遍,闕離愁終於依稀記起往年的這麼回事;他一雙白眉微皺,搖搖頭,輕聲歎一口氣: 「你說的人,原來是他,好在我這一輩子雖是個武夫出身,與人動手的次數並不算多,若和其他好勇鬥狠的同道一樣,這十六年前的一抹波光掠影,豈不早已忘懷?」 任霜白道: 「如此說來,這樁公案前輩是記得的了?」 闕離愁平靜的道; 「提起此事始末,幾近無聊,那一年,記得是個大清早吧,這姓屈的忽然沒頭沒腦找來我這山居,指名道姓向我叫陣,我與他素昧平生,更毫無恩怨可言,姓屈的上門挑釁,強行逼戰,實在沒啥道理,我自則不肯相與,無奈他卻糾纏不休,態度越來越見兇橫!」 任霜白補充著道: 「他是想拿前輩的『冥天刀法』,印證他才到手的『劫形四術』秘本內所載精要……」 闕離愁冷冷一笑: 「據我的記憶,那時姓屈的根本不會這套刀法,何須『印證』?他一個明眼人,又如何獲取『劫形四術』的精要?我認為他純然是無理取鬧,只圖用我一點虛名當他宣揚江湖的墊腳石!」 任霜白道: 「這個意思亦不是沒有,不過,前輩無妨再往深—層想,屈寂半生練刀,自認在刀法上已有相當造詣,十六年前,他因緣際會,偶得『劫形四術』真笈,雖未親加習修,內中奧妙奇巧之處卻可意會,而前輩素以刀法享譽武林,他不找前輩切磋,又去找誰?更何況他自詡技藝已臻仙境,借前輩他山之石乃以攻玉,名益雙兼,一舉數得,前輩見拒,他怎肯干休?」 抖動了一下釣竿,闕離愁道: 「姓屈的刀法不弱,然則,離那『仙境』可仍有一段差距,至少,當年是如此;年輕人,並非我老頭子妄自菲薄,我練了一輩子刀,直到今朝,隔著所謂『仙境』,還有老大—截呢……」 任霜白道: 「前輩過謙了。」 闕離愁盯著任霜白,道: 「年輕人,扯了這大一陣,你尚不曾見告,你來找我,所為何事?」 任霜白苦笑道: 「老實說,前輩,在下乃受屈寂之命而來!」 稍稍一愣,闕離愁不解的道: 「他叫你來幹什麼?我與他莫不成尚有瓜葛相連?」 任霜白咽了口唾沫,澀澀的道: 「前輩,每個人的胸襟有寬窄,涵養有深淺,屈寂沒有前輩你這般的度量,睚眥之怨,對他來說也是錐心刺骨,無日或忘,當年試刀的結果,他認為乃是生平的奇恥大辱之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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