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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八


  驀地裡,鼓聲戛然而止,中斷得如此突兀,如此麻利,毫無任何徵兆,亦無任何餘韻,就這麼便偃息不聞,仿佛什麼動靜也沒有發生過。

  幽寂像潮水一樣淹卷過來,默默的,迅速覆蓋了一切。

  屋裡的三個人,在一片沉靜裡,仿佛聽得到對方的心跳,感應得到彼此的脈動,原本冷寥的空氣,忽然間競似變得燠悶起來。

  外面,響起一個陰森的嗓調:

  「鐘去尋,你不敢出來麼?」

  門後的任霜白放低聲音問:

  「聽得出是誰麼?」

  鐘去尋搖頭:

  「音生得很,我確信沒有聽過此人說話。」

  那陰冷的語聲又起:

  「是福不是禍,是禍躲不過,鐘去尋,你和章居仁之間的舊帳,也該結算一下了,縮頭縮腦不是解決問題之道,昔日的『鬼馬幫』三當家,莫非豪氣已消?」

  鐘去尋怒道:

  「這狗娘養的,竟敢拿話消遣我?」

  任霜白似是早已成竹在胸,從容不迫的道:

  「兄台,你出去面對他,我隱在暗裡為你壓陣,必要時,鐘姑娘亦可現身,不須忌諱。」

  鐘去尋一提手上的狼牙棒,氣衝衝的道:

  「好,我這就去會他,倒要看看,來人是哪一路的三頭六臂!」

  屋外又再次傳來那人的聲音:

  「鐘去尋,你怕我們人多勢眾,怕我們有八面埋伏?好,叫你得知,不用擔心,我明白告訴你,這裡只有我一個人,絕對只有我一個人。」

  重重一哼,鐘去尋開門而去,大步向前,淒清的月光映照下,果然只看到一條人影斜斜投在地面,夜風吹襲著,樹搖枝動,沙沙有聲,月色慘白幽淡,靜立著的那人,無形中便散發著妖幻般的意味了。

  鐘去尋聚攏目力注視對方——那人約莫四十來歲的年紀,枯黑的面膛上掛著一雙倒八眉,兩眼細長,卻精芒隱射,尖突的鼻樑下有一張極薄的嘴唇,唇角下垂,好像隨時隨地都含蘊著三分怒意;這人一襲黑衫在身,衫袂飄蕩,襯著他的黑臉黑膚,簡直就和傳言中的黑無常相去不遠了。

  對方也同樣端詳著鐘去尋,兩人相視片歇,那人才冷硬的開口:

  「你,就是鐘去尋?」

  鐘去尋沉著臉道:

  「這句話問得多餘!」

  那人雙眼驟睜又斂,眸瞳中寒芒閃射,宛如利刃:

  「我叫施心痕,『收魂鼓』施心痕。」

  立刻,鐘去尋的心腔子猛然收縮了一下,施心痕,他是久聞其名了,對於這個出身關外「天蠍會」的冷酷殺手,他已聽聞過太多的傳言,據說,此人天生的鐵石心腸,六親不認,行事待物寡絕無比,個性剛愎特異,是個極為難纏的角色,偏偏此人武功奇高,照道上的說法,姓施的要殺某一個人,那個人便只有準備後事的份,傳聞中,施心痕似乎還沒有失手的記錄……

  微微揚起面孔,施心痕道:

  「從你的表情上看,你知道我是什麼人,雖然,我們在以前不曾見過。」

  鐘去尋不禁怒氣上升:

  「不錯,施心痕,我知道你是什麼人,你是個不折不扣,如假包換的屠夫!」

  施心痕毫無慍意,他點頭道:

  「人要用本來面目生活,日子才過得貼切踏實,自然順暢,犯不著戴一張假面具攪合,那就是自己給自己找累贅了,是的,我是個屠夫,原本就是個屠夫,這是我的職業,人,總該有個職業。」

  鐘去尋大聲道:

  「誰叫你來的?」

  施心痕的一雙倒八眉往上吊了吊:

  「沒有人能『叫』我來,鐘去尋,你該說,誰『請』我來的。」

  鐘去尋惡狠狠的問:

  「誰?」

  施心痕木然道:

  「這句話,你也問得多餘,你想想,在這人間世上,有誰不願你活著?對『鬼馬幫』而言,你存在一天,就對他們威脅一天,這眼中釘,肉中刺,怎能不儘早拔除?所謂斬草不除根,春風吹又生……」

  鐘去尋憤怒的道;

  「果然不出所料,正是他們!」

  施心痕無動於衷的道;

  「我今晚上來此的任務,是要殺兩個人,一個是你,另一個是你妹妹鐘若絮,你如今已在我的眼皮子底下,但是,你妹妹呢?」

  額頭上青筋暴起,鐘去尋厲聲道:

  「等你殺了我,再去應付我妹子也不遲!」

  施心痕形似古井不波:

  「她不敢出來?其實,她出不出來都一樣,你們兄妹斷無生路。」

  鐘去尋冷笑道;

  「不要過份把你自己高拾了,姓施的,天下沒這麼多篤定的事!」

  施心痕望望天色,道;

  「如果時間來得及,我還有一個約會要去,鐘去尋,咱們就速戰速決吧。」

  這位「收魂鼓」的語氣,是那麼自信,那麼恬淡,那麼順理成章,仿佛他早已決定了別人的命運,也早已知曉了事情的必然結局,仿佛他的話便是欽律了。

  門扉內人影晃動,鐘若絮閃身而出,來到她兄長左側站住,臉如寒霜般直盯著對面的施心痕。

  上下打量過鐘若絮,施心痕氣定神閑的問:

  「姑娘想必就是鐘若絮了?」

  鐘若絮硬繃繃的道:

  「何須多此一問?我要不是鐘若絮,犯不上和你這種人打照面!」

  雙掌撫貼,施心痕滿意的道;

  「很好,人齊了便於打發,尋尋覓覓,總然討厭囉嗦。」

  鐘若絮看了兄長—眼,默不出聲,右手已暗中摸上腰間所纏七節鞭的把柄。退後三步,施心痕隨隨便便的一站,暗拂衣袖:

  「為了節省辰光,令兄妹還是一起上的好,免得東追西趕,徒增麻煩。」

  鐘去尋火爆的叱喝一聲:

  「東追西趕?施心痕,你他娘的追誰趕誰?當我們兄妹會任你擺佈?」

  施心痕淡淡的道:

  「鐘去尋,這就好比下棋,有些人只看一步,有些人能多看出三四步,世間事,有的人要等到臨頭才知道,有的人卻早已看清始末,令兄妹和我相差的地方,便在這一點上。」

  鐘去尋把狼牙棒當胸橫起,凜然道:

  「少來這一套花招,姓施的,你如此十掏八攢,滿吃滿做,我決不相信你只是一個人來!」

  施心痕陰惻惻的道:

  「憑我施某行事,還須要幫手?鐘去尋,信與不信,且等著瞧吧。」

  這時,鐘若絮已往左邊悄然走出數步,和施心痕形成斜角,這是一個相當適宜出手攻擊的位置,鐘去尋亦力貫雙臂,氣盈百骸,端等著奮起一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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