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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七


  二十九、離情別緒 峽谷之襲

  十天后。

  桃花源外的道路上自兩邊延展。擁立著數以幹計的漢子,他們都穿著最鮮豔的衣飾,掛著最美麗的鳥羽,腰上掛的彎刀閃閃生光,手裡執的長矛眨著晶瑩的冷眼,已經沒有什麼再值得牽掛的了。

  紅獅身後垂首跟著他的愛姬赫莎及另外十幾個侍妾,寒山重與他並肩而行,夢憶柔則與司馬長雄、郭雙雙、無緣大師、錢琛等人走在一道,紅獅往後依依的望瞭望這些人,又轉對寒山重唏噓的道:「寒兄,你就不肯多住幾天,就這麼去了,這一走,不知哪年哪月才能再見,我……唉,我心裡真不是滋味,活像掖了一把沙……」

  寒山重豪放的一笑,道:「猛劄,我們有一句古語,叫『海記憶體知己,天涯若比鄰』,只要你心裡記著我寒山重,天涯海角,任是路遙萬里,在感覺上,寒山重必與你同在!」

  猛劄苦笑了一下,啞著嗓子道:「話是這樣說,寒老哥,唉,我雖然年紀比你大得多,這一聲寒老哥卻叫得心甘情願,寒老哥,你救了我好多次命,這一次又為我打垮了巴拉那老王八的靠山,等於是挽救了我桃花源的一次必敗的浩劫,你更為我受了傷,這些大恩大德,你要我猛劄今生今世如何報答得完?寒老哥,你走後,我要像你們中原人供祖宗一樣供上你的牌位,整日為你焚香膜拜……」

  寒山重大笑著搖手道:「不要折我的壽,猛劄,咱們交情好,這些事算不上什麼,你別要我承受不了。老實說,只要你日後能善待鄉里之人,以仁政治事,好好的活上一百歲,我寒山重已感到莫大欣慰了……」

  又唏噓了一下,猛劄帶著哭音道:「寒老哥,寒老哥,就是我的親生老子待我也不如此了……你走後,不要忘記在蠻荒化夷之地,還有我這麼個不成材的兄弟,有事,只要差個人帶一句話來,就是要我猛劄的頭我也會割下來交那人帶回去……唉,你就要走了,這可貴的十六天,為什麼太陽老是沉落得這麼快啊……你就要走了……你要走了……」

  寒山重感動的回身拉著猛劄的雙手,低沉的道:「猛劄,長安雖好,天下沒有不散的宴席,我們都有我們的故鄉,都有我們從小生長的地方,我們有基業,有負擔,可惜我們努力的目標都分在兩個相距遙遠的所在了,我不得不離開此處,現在,中原恐怕已在飄雪,猛劄,我十分盼望你能到中土一游,蹄印踏進了兩湖一川的地面,浩穆院的鐵騎就會列隊相迎於你了……」

  猛劄突然激動的哭了起來,他擁抱著寒山重,聲音嘶啞:「寒老哥啊……紅獅捨不得你走啊……恩人……這一去,隔著山……隔著水……你……你,你別忘了我……」

  寒山重也感到腔內有點酸澀,他輕輕拍著猛劄的肩頭,低沉有力的道:「別難過,猛劄,別哭,月有圓缺,人也有離聚,只要活著,這些事就幾乎不可避免……我會永遠記著你就像你也永遠記著我一樣……」

  猛劄睜著一雙淚眼,愣愣的注視著寒山重,嘴裡喃喃的道:「我要記著,我要看清你……印你的模樣在我腦海,在我心裡……」

  寒山重靜靜的端詳著眼前這張粗黑而醜陋的面孔,這張面孔原是如此暴戾,如此凶厲,但是,眼前卻是這般真摯,這般誠篤,這般可愛與可親,三角眼裡流露的不是殘怖的火焰,不是狂亂的咆哮,隔著那層淚的晶幕,散發著心靈的呼喚,熱情的擁抱,出自肺腑的依依;是什麼力量改變了這些呢?晤,那是寬恕與磊落的胸懷啊。

  一旁,夢憶柔在輕拭著淚,郭雙雙將她輕欖入懷,司馬長雄黯然他望,無緣大師卻在驚異的感歎不住頷首。

  寒山重強顏一笑,親自用手為猛劄擦去眼淚,他伸手入懷,拿出一個錦囊塞入猛劄懷裡:「留著這個,裡面是三粒『紅心明鑽』與三粒大寶石,猛劄,別推讓,這並不是代表什麼,只算是你在白玉宮裡冒險一場的小小酬勞,其他的珍玉珠鑽,我已全給了無緣大師,讓他廣與天下貧困之人結下善緣,異日在陰德簿上,你我也都算積了一筆福澤,收下吧,猛劄,臨別無物以贈,借此借花獻佛……」

  猛劄又哭了起來,激動的道:「老天啊,此恩此德,我猛劄何日才能報還?……」

  寒山重輕拍他的手背,一笑:「別哭,猛劄,路途迢迢,寒山重即從此別。」

  猛劄瘋了一樣捧起寒山重的雙手親吻著,涕淚縱橫,咽不成聲……

  又拍拍他的肩頭,寒山重接過司馬長雄手裡的韁繩,翻身上馬,猛劄哭著大叫:「再會了,寒老哥、司馬老哥、大和尚、夢姑娘、郭姑娘,你們記著我猛劄啊,記著蠻荒之中這個莽漢子……」

  斜刺裡,兒鷲那小夥子竄了上來,眼裡含著淚把住寒山重的馬頭,硬著聲音:「大當家,你要再來,你是我今生最欽佩的英雄……」

  寒山重抑制住了眼眶中滾動的淚珠,輕輕撫摸兒鷲的頭頂:「兒鷲……要好好襄助你們的紅獅,有時間到浩穆院來,我會栽培你……你是個可造就的好孩子……」

  兒鷲抽噎了一聲,仰首望寒山重,身子慢慢的跪了下去……

  寒山重在鞍上挺起腰幹,朝四周抱拳為禮,大聲道:「桃花源自猛劄大當家以下諸位弟兄,寒山重等人就此告別,各位隆情高誼,寒山重等將永存於心!」

  他一轉頭,與猛劄淚眼相觸,沉聲道:「山高水長,後會有期,猛劄,別了。」

  說罷,寒山重向早已上馬靜候於側的各人一揮手。抖韁絕塵奔去,六乘鐵騎剛一撤蹄,猛劄已高舉雙臂,哽咽著大吼:「跪送恩公……」

  近千人呐喊一聲,自猛劄為首紛紛跪下,嘴裡喃喃祈念著—種不易聽懂的詞句,這詞句隱隱飄蕩在空氣中,像咒語。似禱文,在傷感裡有著一股神秘淒惻的意味……

  六乘鐵騎去遠了。消逝了,只有遠處被馬蹄揚起的塵埃還氳氤著薄薄的迷蒙.薄薄的,映人劄流淚的晶珠裡。膚上像刀子刮,嗯,已是冬天了不是,約莫著就要下雪了口阿。

  寒山重用虎皮披風裹著身體,黑巾拉在口鼻之間,司馬長雄與他是同一打扮,夢億柔裡面穿著紫黑襖,外套大絲綿斗篷,就露出一雙眼,郭雙雙也是一樣的穿著,只是斗篷是青色的,無緣大師大僧袍掛外加一襲羊毛裡的大袍,錢琛卻是一件新黑皮袍子襯著厚絲棉的馬甲,風吹不透,但各人吸進的空氣卻是冷得發澀。

  遠處是山。近處是嶺,天地一片昏茫,這條驛道—直婉蜒而去,像是一輩子走不到邊,漫長又單調。

  寒山重遙望了半晌,低沉的道:「這地方真是淒涼,天夾著地是一個色調,灰濛濛的……」

  司馬長雄拭拭眼角。道:「就要入夜了,找個什麼地方打尖才是要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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