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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五


  「人」字在他口裡剛剛吐出,一陣「轟」的震響驀然傳來,寒山重急忙望去,眼前已是烈火一片,秋旱草枯,「呼」的火勢就卷向兩旁!

  司馬長雄咬了咬牙,道:「這老王八在重施故技了!」

  一條灰影沖天而起,一個翻轉落下,再度飛起,又再落下,嗯,這一瞬息,好似無緣大師已失去了他的目的物呢。

  寒山重目光一冷,嘴裡「哈咦」一聲,叱雷昂首長嘶,鐵蹄飛揚,在一片鼓似的急劇蹄音裡暴沖下去:

  火光熊熊的燃燒,在秋風的吹拂裡,那延展的速度是驚人的,逼人的熱氣彌散周遭,一團團的火焰翻滾著,火蝗子飛舞,火光裡,不時飄來一陣刺鼻的磷臭味,枯枝敗葉也被燒得劈啪直響:

  叱雷飛似的奔到火場邊緣,它沒有停頓,長嘶一聲躍身竄進,這一竄足有尋丈遠近,而火場裡煙霧滾滾,那股辛辣的氣息可以嗆出人們的血,叱雷要落足之處,卻又仍是火海一片!

  寒山重目光沉凝,他雙腿用力一挾馬腹,韁繩猛然往後一帶,上半身突地挺起,借著他這夾腿,帶韁,起身之力,叱雷又厲嘶如嘯,淩空折衝在一塊已經燒盡了野草卻在冒著嫋嫋青煙的焦黃土地上,這一淩空折竄,又是九尺之遙!

  雙目一掃,晤,那淡黃影子正在煙硝晦迷中,躲閃奔躍,寒山重撇撇嘴唇,策騎狂追而去。

  蹄聲似急雷,似急鼓,一聲聲的連成了一片,那麼驚心動魄,那麼強悍狠烈,黃衣人在火堆與火堆之間竄躍著,蹦跳著,叱雷亦在火堆與火堆之間竄躍著,蹦躍著,雙方的距離,已經在竄躍與蹦跳之間越來越近了。

  已看清那張面龐,那張瘦削,憔悴而衰老的面龐,現在,這張面龐上正亢滿了恐懼,充滿了惶急,充滿了不可言喻的驚悸!

  這人是誰?他會是火龍錢琛麼?他會是那匕首會威風八面的二當家麼?若是,他那往昔的悍勇呢?那沉猛呢?那不論真假的鎮定呢?這些,怎麼連一丁點痕跡都不存在了?

  寒山重哧哧笑了起來,他這哧哧的笑聲是如此狂傲,如此凜烈,如此狠毒,卻又是如此令他的對手熟悉得心膽懼裂啊……

  哧哧笑著,寒山重望著那條人影有如貓爪之下的耗子,在驚驚的東躲西藏,他殘酷的叫道:「錢琛,咱們是棒打不散五百年的冤家,今天又幸會了。」

  黃衣人倉皇的往前奔跑,沒有轉頭,更沒有回答,寒山重又是一陣哧哧的笑聲,叱雷已像天邊的一朵烏雲,在。鬃毛飛舞裡狂馳而上。

  躍過幾處燃燒的火堆,黃衣人已在眼前不足五丈之遙,他喘著氣,弓著腰,一副就要爬下去的模樣。

  巧妙的,叱雷以適當的步伐跟上了他,寒山重帶著一絲憐惜的表情注視著這個傷樓的身體,他猶在拼命奔跑著,粗濁得帶著痰音的呼吸清晰的傳入寒山重的耳裡,兩條腿像在彈棉花,一面抖索,一面在起伏不停的奔跑,好幾次,他的兩隻腳都踏進了火燼未滅的草堆裡,濺起了滿天火星子與煙灰……

  只隔著三尺了……

  寒山重閉了眼,溫柔的道:「錢琛,挺累的,不要再跑了……」

  這溫柔的聲音在錢琛的耳朵邊,卻宛如在他的心裡猛然紮了一針,那麼血淋淋的,那麼深嵌嵌的!

  錢琛突的痙攣了一下,癡了一樣站著不動,胸口的急劇起伏,襯著他口鼻的涕液,麻木的轉了過來,眸子裡的光芒苦澀而黯淡。

  寒山重直直的注視著他,緩緩地道:「曾放你生路,你為何不快些離開?唆使年幼的周小蛟以『蠍子蛇』暗算我,再用你的火藥暗器傷害我,這些,只要有一樁已足夠你五馬分屍的條件,何況,在進犯浩穆院之舉中,你還是少數漏網的罪魁禍首之一!」

  虛弱的搖晃了一下,錢琛艱辛而沙啞的道:「既已落在你手,寒山重,你就給我一個痛快……」

  寒山重冷冷一笑,道:「痛快?錢琛,你設想得太美好,我要用紅蟻家裡的紅蟻零啃生嚼你!」

  劇烈的嗆咳了幾聲,錢琛青白的面孔泛起一片病態的紅暈,他瘦癟的額角上暴起蚯蚓似的筋絡,憤怒的叫:「姓寒的,江湖上的規矩你全不顧了?老子做了什麼事該得到什麼後果,你豈能以如此狠辣卑鄙的手段對付我?」

  寒山重冷嗤了一聲,道:「江湖上的規矩?江湖上的規矩准許你暗箭傷人?准許你騙人家的孩子去替死?准許你用下三流手法去復仇?錢琛,不要給閃星魂鈴來這一套,告訴你,在這裡,對一切犯入我手的敵人來說,我,閃星魂鈴就是規矩,就是王法!」

  「噗」的噴出一口血,錢琛聲嘶力竭的狂號一聲,向著寒山重就沖了過來,一把匕首閃著寒光投擲向寒山重的胸前!

  哧哧一笑,皮盾淬旋中,那匕首「嘣」的一聲被震飛出數丈之外,當那柄匕首的冷芒泛動著它的曳尾尚未墜地,錢琛已被寒山重一腳踢倒地下!

  一條灰影飄然自斜刺裡落下,無緣大師的語聲傳來:「寒施主,斧下留人!」

  寒山重一轉手腕,斬出一半的戟斧倒仰而回,此際,一陣急劇的蹄音密雨似的移近,司馬長雄沒有拉韁的左手,在這刹那完全腫成烏紫之色,朝向在地下爬動的錢琛欲劈!

  一揮手,寒山重道:「留下他!」

  納罕的望了寒山重一眼,司馬長雄微圈馬頭轉了過去,揚起灰塵濺了錢琛一頭一臉,他那只烏紫色的手掌迅速恢復了原來的顏色。

  無緣大師大步踏過去扶起了錢琛,草燼灰沙裡,他已咯吐了一大灘黏糊的黑血,神態萎頹得像全身沒有了骨骼!

  司馬長雄冷森森的盯著他,沉厲的道:「姓錢的,自做孽,豈可活?」

  無緣大師枯乾的面龐上漾起一絲慈祥的憐惜,他溫和的道:「司馬施主且請息怒,此人身患重病,只怕不是塊挨打的材料,請施主暫勿氣憤,待老僧……」

  大和尚話未說完,司馬長雄已強顏一笑道:「大師,姓錢的匪類不是塊挨打的材料,卻天生是塊暗算人的胚子!」

  寒山重瞪了司馬長雄一眼,微慍道:「長雄不可無禮!」

  無緣大師清朗的一笑。道:「說得對,司馬施主,不過,此人雖然可惡,老僧卻願以幾分薄面先為他擔待一些,未知司馬施主賞臉否?」

  司馬長雄嘴角牽動了一下,終於無言策馬退後,寒山重笑笑,道:「大師,你又要渡化此人到彼岸去麼?」

  無緣大師莊重的一笑,正色道:「慈航普渡有緣人,縱使此人萬惡不赦,只要能放下屠刀,也就立地成佛了,寒施主以為然否?」

  寒山重哧哧一笑,道:「當然,但是,在下背上這一大片與司馬右衛手臂上那一下子,大師,未知你做何交待?」

  無緣大師宣了一聲佛號,緩緩地道:「便當是施主假佛之心意入地獄拯化此魔障出苦海如何?」

  寒山重料不到大和尚用這大帽子相扣,愕了一下,終於又豁然大笑道:「罷了,佛能受盡千辛萬苦入地獄以救眾生,我寒山重這一點小小創傷又算什麼?只是,嗯,大師,提防此人不具慧根啊。」

  無緣大師和照的一笑,道:「人之初也,性皆曰善,沒有天生以作惡為本的人,寒施主,且請一旁相候,容老僧渡化於他。」

  寒山重微笑點頭,正待騎行向一旁,司馬長雄卻幫忙道:「院主,咱們的對頭要是都見一個放一個,咱們以後的日子還如何過得安穩?被暗算的機會將更多了……」

  瞪了司馬長雄一眼,寒山重沉沉的道:「不要魯莽,長雄,大師的話不會錯的,現在,跟我來。」

  說著,他與司馬長二人策騎行出十丈之外,再回頭,大和尚已與火龍錢琛相對坐下,大和尚似是在給他運氣療傷呢。

  在鞍上轉動了一下臀部,司馬長雄憤憤的道:「以後再也不和出家人一起辦事了,束手束腳不說,遇到事還要硬插一腿,搬出一套佛理往人頭上扣……」

  寒山重輕輕撫摸著叱雷雪白的鬃毛,淡淡一笑道:「別口沒遮攔,今後你一定要學習一點,饒一個人比殺一個人更能來得快樂,我已經試過了,長雄,你也該試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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