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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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靜靜的,靜靜的…… 夢憶柔的嘴角微微抽搐著.密而濃的睫毛輕輕抖動,終於,老天啊,她終於緩緩的睜外了眼睛,那足可使寒山重失去生存意志的眼睛! 寒山重俯視著她,她仰視著寒山重,那麼熟穩的,陌生的,親切的,迢遙的.那麼不可分的,不能分的,不舍分的凝注著,像永恆停頓在此刻。像千萬時光倒流。像所有的世界歸寂於一粟。 夢憶柔失去血色的嘴唇蠕動,吐不出一個字,寒山重的眼圈兒紅生生的,淚珠兒直在眼眶裡打轉,一人的血,流在兩顆心上。 淚,又自夢憶柔的大眼睛裡垂落。她掙扎了半晌,聲音輕細若來自九幽:「沒有走,你?」 寒山重沉重的搖搖頭,低低的道:「沒有。」 夢憶柔嘆息了─聲,似在瀝血:「剛才像是一場噩夢。」 寒山重閉閉眼,道:「現在,夢已經過去了,我們都已清醒,真正的清醒。」 淚水又流了下來,夢憶柔拙噎了─聲:「我想,我會永遠失去你,我在那一剎,只想到怎麼才會死得快……」 輕輕撫撩著她的秀髮,寒山重痛苦的道:「傻孩子,你幾乎做到……」 夢憶柔笑了,好淒然:「做到了,也正好趁你的心願,你已經不愛我了……」 寒山重的目光忽然變冷了一下,道:「你自己明白,你這幾句話言不由衷。」 夢憶柔悲傷的搖搖頭,道:「我知道你已變了心,要不,你不會如此刺傷我,你巴不得快點趕我回五臺山。剛才你轉身離去,走得多乾脆,多絕決,沒有一丁點兒留戀.像是根本沒有我這個人存在,像是從來沒有發生過我們之間的情感……」 靜靜的凝注著她,寒山重低低的歎了一聲:「相處了這麼久。你應該知道我的習性,更應該知道我對你的愛深厚到什麼程度.你曉得我永不會變,你曉得我實在不能沒有你,可是.換來的是什麼?是,喜新厭舊。淫蕩邪惡,全身銅臭.滿心污穢,暴民乖張』。二十個字.好動聽,好悅耳的二十個字,或者我錯了,我可能真是,不知恥』……」 夢憶柔哭泣著用兩手捂住耳朵.哀哀的道:「不.不要再說下去.求你……山重……求你……」 寒山重閉上嘴.簿薄的弧線微微下垂.顯得那麼堅毅。那麼深沉。望著夢憶柔滿臉的淚,心中宛如刀絞。 過了好一會,夢憶柔用手背拭去淚,畏縮的叫:「山重……」 寒山重一直在看著她,不移不動的:「昭?」 夢憶柔猶豫了好久,怯怯的道:「你……你還在生氣?」 寒山重淡淡的笑笑:「心都死了,哪還有氣好生?」 一陣寒栗通過了夢憶柔的全身,她激靈靈的一顫,哽咽著道:「你,你不要我了?」 寒山重悠悠的道:「是你不要我了。」 沉默著,夢憶柔一直不停的顫抖,半晌,她努力進出八個字:「山重……我……我……」 寒山重撇撇嘴唇,道:「你放心,不管你如何,我一定會終生不娶,更不會對任何人提到我們的過去,以免影響到你的閨譽……」 這幾句話,像幾柄鋒利的匕首,那麼痛煞人的直插進夢憶柔的心窩,她神色驀的慘變,唇角一陣急劇的抽搐,又是一口鮮血滑出嘴外。 那血是如此豔麗,如此紅得刺目,似一瓢冷水兜頭澆下,寒山重全身一哆嗦,撲上去一口湊上,完全含住咽進腹中。 他一把抱住夢憶柔的纖弱身軀,嘴對著嘴,慌忙的度氣給她,好久啊,夢憶柔才又悠悠的轉過一口氣來。 用力在她胸前推揉著,寒山重肝腸寸斷的頻頻低呼:「小柔……小柔……」 緩緩睜開眼簾,又輕輕閉上,兩顆晶瑩的淚珠溢在睫毛上,她抽搐著,嘴唇仍在不停的抖索。 寒山重緊緊抱著她,緊緊地,嘴裡不停呼喚著她的名字,那簡單的兩個字,卻又是充滿了如許的纏綿、悲側,與愧疚啊。 稍為平息了一會,夢憶柔輕輕搖搖頭,幽幽的:「你……好狠……」 寒山重用力忍住眼眶中打轉的熱淚,低啞的道:「小柔,別這樣,人活著,常常要經過些坎坷與折磨 慢慢睜開眼,夢憶柔淒涼的道:「我只是想不到……想不到你會賜給我這些坎坷與折磨……」 寒山重沒有回答,只是深深的望著她,目光是那麼炙熱,那麼迷蒙,有幹縷絲,萬縷情,理不開,纏得牢啊。 夢憶柔又哽咽一聲,道:「告訴我……山重,你是不是不要我了?」 寒山重嘶啞的道:「不,我死了也要你。」 大眼睛的光芒亮了一下,又突然黯淡下去:「你騙我,你一直沒有忘記我剛才所講的那些氣話,你一定會放在心裡,你想起來就會恨我,就永不會饒恕我 寒山重著急的搖頭,臉漲得通紅:「小柔,不要瞎猜,你知道的………」 夢憶柔又哭了,她道:「山重,我……我錯了……我不該胡言胡語的使你傷心,我不該憑著一時的衝動對你亂加指責……山重,你打我吧,你殺我吧……山重,只要你原諒我……我……我給你跪下求恕都行……」 寒山重難受極了,目眶中的熱淚紛紛灑落,這淚,多珍貴啊,那麼晶閃閃的那麼熱火火的,那浩穆院一鼎的淚,那閃星魂鈴的淚啊。 夢憶柔感到自己的頰上,手上,一陣溫熱,一陣濕漉,她慌忙的抬起頭來,她看到寒山重的淚了,鐵漢的淚,這千刀萬剮都難以逼出來的淚:「不,哦,山重,不,不要哭……哦,山重……」 語聲來自寂靜,而寂靜中含著顫抖,寒山重用手指為夢憶柔拭去淚痕:「小柔.說這些話,你知道我受不了,小柔,你明白我不捨得傷你一丁點,你明白我不能使你受絲毫委屈……原先,我只是要氣氣你,輕輕的氣氣你也就夠了,我想不到你是這麼孱弱,又這麼想不開……」 夢憶柔吃力的抬起身子,用嘴唇吮幹寒山重的淚,喃喃的,如夢似的低語:「我發誓……從今天起,我決不再和你慪氣……山重,決不,你,你原諒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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