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柳殘陽 > 血斧 | 上頁 下頁
一二


  四、深恨痛愛 流水落花

  地下的秦潔,用雙手撐著地,驀地揚起頭來,充滿淚水的大眼睛裡,卻射出兩股火熱而古怪的神色,她死死的盯著寒山重,哽咽裡帶著顫抖:「寒山重……你眼見你的嘍羅毆打我……你會感到愉快麼?」

  寒山重冷冷一笑,道:「你眼見你的父親以劇毒害我,眾高手殺我,你也會感到愉快麼?」

  秦潔那以美麗的眸子裡,透過淚光,含著怨恨,深深的怨恨,但是,假如你看得仔細,你便會恐懼的發覺在那片怨恨之中,竟然尚包含有那麼濃厚的,說不出、道不出的摯愛,那光芒,熏得嚇人,醇得令人窒息……

  寒山重抖了一下,移過目光,秦潔任淚珠兒淌滿兩腮,她悲切的道:「寒山重,我承認所有對付你的手段全是我出的主意,這些,與我父親毫無關係,你不要折磨我父親,我求你親手殺了我,但是,請你放了我的父親……」

  寒山重忽然哧哧笑了,他冷漠的道:「先下毒,後淩寡,這是你的主意,蟠龍山下,嘿,則恐怕是令尊秦大掌門的花樣了。」

  秦鼎委頓的坐在那裡,這時聞言之下,卻突然狂笑了一聲,嗓子暗啞的道:「不錯,這全是老夫的意思,寒山重,因為你太狂、太傲、太跋肩、太囂張、太目中無人、太不給江湖同道留生路……」

  司馬長雄在旁暴吼一聲,厲吼道:「秦鼎,你也太可惡!」

  秦鼎像是豁出去了,他轉過頭來,獰惡的瞪視著司馬長雄,胸口起伏急劇的道:「你……你……小子,真是寒山重的忠實狗腿子!」

  司馬長雄冷森的抿抿嘴,沉沉的道:「秦鼎,姓司馬的可以為院主生,為院主死,為院主赴湯蹈火,為院主粉身碎骨,因為院主忠義無雙,姓司馬的死心塌地地跟定了,但,秦鼎,有人會這麼效忠你麼?你手下有多少臨危逃命去了?有多少見險退縮溜了?秦鼎,司馬長雄可憐你連一個忠實的狗腿子也沒有!」

  秦鼎氣得大吼一聲,噴出一口鮮血,四肢痙攣的仰摔在地上,秦潔驚叫失聲,哭泣著撲到乃父身邊,慌忙為他順氣揉胸。

  寒山重眼皮子也不撩一下,淡淡的道:「長雄,不許你再多說話。」

  司馬長雄恭應一聲,退到一邊,寒山重走進兩步,低沉的道:「秦潔,身在武林中,就免不了恩怨纏綿,而這些,我們都要依照江湖上的傳統規矩來解決,不論這件事情的始末是誰有錯,但是,它已發生,換句話說,寒山重與你們白龍門的仇怨已經結了,以前的事,我們不必再提,從很久以前,你與我,即是仇人了。」

  秦潔仰起頭來,抽噎著,語聲卻平靜得出奇:「寒山重,你不殺我,我只要有生一日,就不會忘記今天你滅我白龍門的仇恨,我要親手殺死你,然後……」

  寒山重鎮定的沒有出聲,秦潔卻淒然一笑,道:「然後,我和你一起死,因為,你若死了,我活著就沒有生趣……」

  冷冷一笑,寒山重輕蔑的道:「我不是小孩子,秦潔,假如事情像你所說,那麼,你早已該殉我於地下了,不要忘記,我自中毒受創突圍後,沒有人相信我能活著……」

  秦潔慘澹的笑笑,她平靜的道:「是的,沒有人相信你能活著,但我信,我知道你堅強的毅力,你不屈的精神,你超人的智慧,只要沒有找到你的屍體,我便不相信你已不在人間,寒山重,我早就準備好了,與你同穴共榻,我要和你死也不分……」

  寒山重覺得有一股涼氣自心底升起,他正要出言相駁,室外,一條粗壯的人影已掠了進來,這人,正是虯髯張目的呼浪遲元!

  遲元一步踏人,已扯開宏烈的嗓子叫道:「票院主,她媽的白龍門竟然尚想以巫邪之術詛咒於你,真是混帳到了極點!」

  寒山重雙目一冷,比道:「遲元……」

  遲元連忙喋聲,朝室中各人望了一眼,有些吶吶的道:「院主,方才屬下掃蕩白龍門殘餘之際,發現在這幢屋子後面一個風景極佳之處,竟然有一個未曾落款的石墓,墓碑上……墓碑上……」

  寒山重哼了一聲,道:「說下去。」

  遲無咽了口唾沫,換了手握刀,低沉的道:「那石墓墓碑上竟然刻著,刻著『寒山重秦潔夫妻之墓』,而且,墓石未封,裡面的一雙銅棺並.未攏著,衾被俱全,看樣子,還有人天天去打掃哩……」

  寒山重也覺得喉嚨有些發幹,他舔舔嘴唇,歎了一聲,心裡在狂叫著:「怎麼辦?老天,這怎麼辦啊?」

  遲元的目光向秦潔溜了兩轉,魯直的道:「院主,這一老一少大約就是秦鼎父女了?」

  寒山重面帶緩緩的點點頭,遲元粗厲的道:「那麼,院主,現在動手宰了吧?他們父女兩個剛剛可以用得上那座鴛鴦家……」

  站在門邊的司馬長雄急忙向遲元使著眼色,寒山重已驀地瞪了遲元一眼,臉孔冷如嚴霜,好不威煞!遲元一生天不怕、地不怕,唯獨對這位浩穆一鼎,實在是打心眼裡含糊,寒山重這一眼,瞪得他一激靈,趕忙閉上嘴巴,有些尷尬的退後兩步。

  寒山重微闔眼簾,半晌,他冷冷的道:「長雄。」

  司馬長雄趕忙踏前三步,躬身道:「長雄在。」

  寒山重籲了口氣,低沉的道:「帶秦鼎父女回浩穆院,囚入困龍洞。」

  司馬長雄答應一聲,示意室中浩穆弟兄將秦鼎及秦潔押出,待各人退出,寒山重又吩咐遲元道:「秦鼎病勢嚴重,遲元,我還不想這麼快就叫他死去,你立即去請隨來的陳大夫為他診治,記得要快。」

  遲元恭謹的應是,行到門口,又猶豫了一下,回身囁嚅的道:「那麼,院主,那座古墓可要毀去?看著實在有點扎眼寒山重怪異的笑了一下,緩緩地道:「留著吧,日後,自己也可以回憶一下,競還有人記得為我寒山重準備最後安寢之地,遲元,想想,這不是也極美麼?」

  金刀呼浪遲元楞楞的咽了一口唾沫,帶著摸不透的神色躬身退出。

  朝這間臥室四周掃視了一遍,寒山重走過去推開一扇小巧的桃花心木門,門口那邊,看得出是一間女子的閨房,一色的淡色傢俱,水紅的羅帳深垂,精緻的小幾錦凳襯著壁間幾幅工筆仕女圖,一方刺繡了一半的女紅隨意的丟置在一張錦墊上,寒山重輕輕拾起,昭,上面,繡的是兩隻比翼鳥,在繡綢的那一邊,用灰色線刺著淡淡的雲彩,與整個畫面的生動極不調和,令人第一眼看去,便生有一種空虛而落寞的感覺,好象這雙比翼鳥的翔飛是永遠沒有終止的,永遠沒有結果的,飛向縹緲,飛向不知處的灰暗裡。

  心弦顫抖著,寒山重深長的嘆息,將這付繡綢招好置入懷中,他向室內流覽了片刻,又走到一個小巧的梳粧檯之前,遲疑了一會,他慢慢抽開了這頂層的小鬥,裡面,放著兒件釵環之類的首飾,兩把玉梳,幾小瓶桂花油,杜娟汁之類的女人妝飾的用品,寒山重奇怪自己看了這些尋常的物件竟會有著傷感的情懷,他輕輕關上了,又抽開下麵的一隻小鬥,待他目光瞥及裡面的一個描金黑漆的小盒,心臟裡莫名其妙的跳了一下,吸了口氣,他拿出那方小盒,小心的打開,天啊,在最上面,竟是幾片染滿了鮮血的黑布片,不用猜想,寒山重已經曉得那幾片染了血的碎布會是誰的,不錯,那是他自己的,在他突出白龍門高手重圍的那一次,寒山重忘不了,自己亦曾受了極重的外傷,這些布片,定是那時連肉削落的了。


學達書庫(xuoda.com)
上一頁 回目錄 回首頁 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