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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〇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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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廿九章 孤雁還巢 恩怨兩消 濮陽維在室中往來蹀踱著。 忽而,他回首向閉目沉思的「魔爪」甘濱道:「甘兄,在下尚有二事,希望甘兄一併相助…!」 甘濱陰陰一笑,說道:「大幫主有何垂示,但請說出,甘某人敢不遵從。」 濮陽維知他怨恨未消,亦不計較,笑道:「在下幫中受那迷藥迷昏之人,有何法可將他們救醒?」 甘濱眼一翻,撇嘴道:「這個麼……便不是甘某所知了。」 濮陽維劍眉一挑,雙眸精光暴射,微怒道:「甘濱,你可不要敬酒不吃,吃罰酒,在下也不是慈悲之人,諒來你心中有數?」 甘濱心中,早已自有計較,他聞言一笑,陰怪氣的道:「姓濮陽的,甘某今日已成階下之囚,生死大權,全然操于閣下之手,但是……」 他獰笑一聲,住口不語。 濮陽維略一沉吟,已想出他言中之意。 不由冷冷的笑道:「在下猜測,尊駕言中所指,好似有交換條件?」 甘濱狂笑道:「正是。天下雖大,卻沒有只盡義務,不享權利之事。」 濮陽維冷然道:「甘濱,你莫忘了,現在不是在你黑龍山,而是受持於在下。」 「魔爪」甘濱「哼」了一聲,道:「不錯,但是咱們不妨直言,若你不放甘某一條生路,則不但貴幫昏迷之人,將有性命之慮,便是……」 濮陽維星目煞氣頓現,怒道:「便是如何?」 甘濱陰沉笑道:「便是白依萍那妮子,亦要跟隨在下,同赴黃泉。」 濮陽維心中凜然一震,雙眉緊皺,在一旁深深的思忖起來。 「魔爪」甘濱乘機誘道:「濮陽維,你只須抬一次手,咱們今後便河井不犯,甘某這斷臂之仇,亦一筆勾消,而且,更將你那心上人兒釋回。否則,甘某一命亦不足惜,卻也樂得有一個天仙似的美人兒陪同上路……」 濮陽維眼中煞氣頓射,他厲喝一聲,截斷了甘濱的說話。 怒道:「甘濱,你莫錯估了本幫主,須知你數次與本幫做對,更勾結海外黑砂凶徒,將我『冷雲幫』屬下殺死五人,這一筆血仇,若不將你剜心祭靈,實不能消我全幫之恨。」 「魔爪」甘濱眼見濮陽維雙目煞氣畢露,說話斬釘截鐵,不由驟覺一股寒氣,自背脊泛起,全身機伶伶的一戰,好似一柄鋒利的匕首,已逼至自胸前一般。 他長吸入一口氣,平復自己翻湧恐怖的情緒。 啞聲說道:「濮陽維,你便不顧那白依萍了麼?須知,她現尚在甘某手中……」 濮陽維面孔抽搐,全身輕顫,但卻咬牙強忍住,這對他魂牽夢繫,極具誘惑的名字的威脅。 他幽幽的道:「甘濱,你不用多說,任你舌燦蓮花,在下亦絕不能饒你一命。」 語聲雖低,卻含有無比的堅決,但是濮陽維的心中,卻如刀絞一般。 他知道甘濱心狠手辣,若他自己一命不能保全,則他适才所言,要使白依萍香消玉殞的話,亦不會僅僅是意圖恐嚇。 換言之,濮陽維要堅決殺死「魔爪」甘濱,亦不啻宣告了白依萍的命運。 此刻,他已痛苦至極,他知道自己正在絞殺那未來美麗的遠景:「魔爪」甘濱聽到濮陽維如此一說,不禁全身抖索,他已可自對方堅決的神態中,清楚的了然,濮陽維必定不會放過自己。 數十年來,從未恐懼過的「魔爪」甘濱,這時卻深深的畏懼起來。他已恍若看到那死亡的陰影,正逐漸的向他逼近。甘濱長歎一聲,雙目迷惑而朦朦的凝視著屋頂,半生以來,一幕幕的往事,善善惡惡,像走馬燈般,在他心頭幻閃。 他忽然有著一般奇的感觸,他第一次覺得自己曾經沾染了不少的血腥罪惡,第一次感覺到自己愧對了人生一世。他彷若在受著最後的番判──不能做任何僥倖逃避的良心責難。 他嘴唇喃喃,不自覺的,盡情懺悔著自己往昔的過失。他恍然明白,無論人世之間,是如何的不公平,但是,死亡卻對每個人都是一樣平等的,它早晚必會向你招手,不管你在人群之中,是如何的超然與傑出。而在面臨永久安息之前,不會有什麼讓你選擇,它像是千篇一律的,冷酷與安靜。這就是人生的終點,生命最後的幻滅。 濮陽維這時,已盤膝坐在地上,他驚異的凝視著「魔爪」甘濱那迷茫的面孔。 他也首次察覺,甘濱那張醜陋的面容,竟散發著一層湛然烈烈的光輝。 濮陽維全身一震,他一時想不出是什麼事情,使這武林中有名的魔星,能如此的悟及懺悔……忽而,「魔爪」甘濱撮唇長嘯起來,嘯聲尖銳悠遠,三長一短。 須臾之間遙遠的山丘之後,亦傳出同樣的嘯聲。 不多時,一個身材高大魁梧的中年醜婦,已出現在茅舍之前的曠地上。 「七煞劍」吳南雲早已聞聲立起,雙目炯然注視室外。 這時,他見有人到來,單掌微提,就待掠身撲出。 濮陽維輕輕搖頭阻止,沉默的瞧著一切。 「魔爪」甘濱雙目微啟,嘶聲道:「多娜,將白姑娘背進屋來!」 立於室外的高大婦人答應一聲,身形微掠,已進入室內。 這婦人一見甘濱眼前慘狀,不由驚得尖叫一聲,急急攔身甘濱之前,右手「霍」的一聲,拔出一柄精瑩奪目的匕首,逼於背後軟兜之外。 這醜婦操著一口生硬的國語,說道:「你們若要傷害我家主人,我便將這背後的女人殺死…。」 濮陽維、吳南雲二人,在這高大醜婦轉身之際,已然瞧見她背後軟兜之中,所背著白依萍。其實,二人隨便哪一個出手,皆能在瞬息之間,將這婦人制住,只是,二人都為「魔爪」甘濱這奇異的舉動所驚異,一時不願貿然動手。 濮陽維此刻俊目上望,眼中一片茫然之色。 他正在苦苦思忖,「魔爪」甘濱為何會突然如此,將自己的最大的獵物,毫無條件的獻出。 他想道:「難道『魔爪』甘濱竟絲毫不顧自己生命?他原可以做為自己生命的交換條件,這是什麼因素使然呢?莫非人人心靈深處,確實有著一絲善良的天性麼?」 忽而,「魔爪」甘濱已低聲說道:「多娜!你讓開,先將白姑娘交還給他們,再聽我說話……」 言語之中,竟會蘊著無比的誠摯與坦然。 那不似中原人物的魁梧女子聞言之下,不由疑竇不解的瞧著他那受傷的主人,半晌,始十分勉強的,將身上金絲軟兜解下,抱著白依萍安置在椅上。 「魔爪」甘濱啞聲一笑,說道:「濮陽維,如今甘某已將白依萍毫無損傷的奉回,請你相信甘某人格,在此以前,甘某絕未動他一指。」 濮陽維微微頷首,表示絕對相信甘濱所言。 「魔爪」甘濱微喟道:「甘某如今身殘受擄,老實說,凡是人,沒有不惜生命的,但甘某在苦思之下,已澈然大悟,生死之事,原為世間人人所不能免,病苦而亡,與死于仇家之手,其結果毫無差異。甘某既曾殺死『冷雲幫』諸人於前,如今複喪命于『冷雲幫』之手,可謂天理昭彰,無分厚薄……」 他微一頓,目視各人,又道:「甘某縱橫江湖半生,無論武功機智,自問少遇敵手,雙手所沾血腥,自信不在尊駕之下,昔日我殺『冷雲幫』之人,乃為報復甘某於『紅楓山莊』一掌之仇,今日閣下等殺我,亦為了貴幫弟兄之仇恨,如此兩相抵消,互不相欠……」 甘濱言及此處,聲音已逐漸黯啞,但他面上,卻光輝湛然。又轉頭對那中年醜婦道:「多娜!你可於此間事了之後,徑攜我的屍骨,回轉黑龍山,並傳告山中各人,不得為我復仇,他們武功尚差,你再傳諭,自今以後,除非有事,不得擅出黑龍山四周百里之外。」 甘濱說罷,不理那名叫多娜的醜婦抽泣垂淚。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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