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柳殘陽 > 血魂山之誓 > |
一零五 |
|
指了指自己的左頰,範明堂笑道: 「我是說,二姐夫,你臉上有道刀疤,二當家也在同樣位置添了一道,這等前後映輝的機緣,能謂不巧?」 牟長山右頰上的刀疤,乃是當初拜靳百器之賜,眼下的場合裡,範明堂湊趣卻湊出這麼一段話來,未免有點煞風景,靳百器沉聲斥責: 「明堂,過去的事還談它做什麼?這不是哪壺不開提哪壺麼?你向來精明老到,怎麼連這點人情世故都弄不清楚?」 範明堂忙道: 「不是我二百五,二當家,前情往事,講起來也是一樁饒富逸趣的遇合,姐夫素性豁達,必不至因此掛懷,反而越會惺惺相惜,自古以還。便是英雄不打不相識哪!」 一拍手,牟長山大聲道: 「好一個英雄不打不相識,小鬍子,說得好,說得妙,我同你們二當家,正是連心聯手,哈哈,刀疤都連在同樣地方了!」 靳百器微笑無話,內心裡卻充滿了感激之情——他是如何幸運、又如何得天獨得厚?竟在四面楚歌,岌岌可危的困境中獲得友誼、獲得這一股火也似炙熱的真誠…… 風簫簫,雲霾低沉,仿佛壓蓋著人們心頭,而烏暗的雲絮有時隨風滾蕩,就更有一種飄忽空茫、不知所終的況味了,這不是個適宜樂和的日子,但卻不礙兵刀之起,殺伐是不必挑揀吉時良辰的。 「鷹堡」的人馬,自靳百器以下,「黃鷹」苟子豪、「黑鷹」徐鐵軍,範明堂、卓望祖,大頭目金秀,外加「狼婆子」崔六娘俱皆披掛上陣。近六十名兄弟亦全數出動;牟長山方面,他本人自然領軍於前,「鬼隱玄樵」端木英秀、「大落星」唐泰、「鬼猴」尹雙月、「飛象」林妙、「人形豹子」薑通等一個不少,一干手下的約有二百五十餘員,每五十人分為一隊,迤邐前進,陣容浩蕩,只差沒有旌旗飛揚,鼓號齊鳴,否則,倒真和大軍遠征無異了。 大隊之前,斥侯探馬早已沿途派出,是由擅長此道的「點小雁」馬少鈞主責其事,馬少鈞曾在血洗「黑巾黨」那一戰中露過一手,按樁佈線向來獨具心得,有他引先打點,牟長山便不怕半路上出漏子了。 沿途行軍極快,當大隊人馬抵達「血魂山」山麓的時候,竟比預定的腳程提早了半天,原來,他們計算到達目的的時辰為淩晨拂曉,實際上子夜之前業已開始盤寨紮營了。 當然不許生火、不准遊走,甚至連大聲說話都在嚴禁之例,所謂「盤寨紮營」,也不過只是一句口詞,實際上既無寨、又無營,僅乃大夥鋪開油布裹卷,拿條毛毯聊以驅寒而已,肚子餓了,啃塊幹饃,渴了,便就著羊皮水囊啜幾口冷水,大敵當前,怎麼能湊合就湊合,想舒坦,那是往後的事啦。 凝視面前「血魂山」的群嶺層峰,望著那嶂巒起伏、雲霧煙靄,「鷹堡』的每一個人自則觸景神傷,感慨萬千,這原來是他們的家、他們的窩,如今卻豺狼盤踞,惡敵棲止,流落飄泊的日子不但在白骨鮮血中度過,更在魂縈夢系翻騰,眼前看到了窩,看到了家,雖是這麼接近,卻又覺得何其遙遠,回得去、回不去的念頭就恍若一塊石磨,重重地壓在大夥的胸膈了。 靳百器、牟長山、端木英秀三個人成三角形坐在一起,他們正等著馬少鈞的傳報—一他們必須先弄明白,山上的「大龍會」是否已得到風聲、抑或有任何意料內或意料外的舉動。 聆聽著山風的呼嘯,靳百器的神情竟呈現著異樣的滿足與安詳,他曾在無數個峰崖之下聽過無數次山風的拂掠,意識中全沒有此刻的親切及熟稔,風是吹遍大地的,他明白,只是故土家園的吸引,才會興起各種不同的感受。 時光在靜靜的消逝,牟長山已經等得有些不耐煩了,他頻頻向四周張望,嘴裡開始嘀咕: 「馬少鈞這王八羔子倒是幹什麼去了,搞到如今遠不見人影?」 端木英秀笑道: 「你急什麼?凡事也該多替底下人想一想,馬少鈞不是奉派去吃大菜的,你當踩盤探風的話計容易?這可是拿著性命在冒險,稍不小心就把腦袋玩掉了,這種情形下,又如何快得起來?」 牟長山哼一聲: 「已經上去半個多時辰啦,就算他一時摸不清對方虛實,至少跟在他身邊的幾個人總得派一員回來,也好叫我們放心呀!」 端木英秀道: 「沒有什麼放不下心的,該是怎麼個場面,早就是那樣的場面了,我們爭的只在提前得曉而已,便消停候著吧。」 目光又投向前面的山巒,牟長山沉吟著道: 「秀老,你盤算盤算,『大龍會』那邊,知不知道我們這次的行動?」 端大英秀遲疑了一下,道: 「我的看法,大慨他們尚無所悉,因為對方一直沒查到我們隱聚的地方,因而就難以盯梢監視,再則,他們也並不確知自己暴露了藏身處所,又如何會聯想到我們將大舉殺來?」 牟長山轉臉又向靳百器: 「你呢,靳兄,你是否也這麼想?」 靳百器低緩的道: 「端木前輩的判斷,道理上並沒有錯,怕只怕臨時發生的變化,可能會使我方行蹤外泄,而這樣的枝節,往往又是不易預料或事出突兀的……」 牟長山忙道: 「譬如說,大慨會出什麼紕漏?」 靳百器道: 「可能的變數不少,隨便舉個例吧,我們行軍途中,說不定就遇上『大龍會』的遊騎或巡哨,也說不定他們的同路人發現而據以通報,像這類情況,都是防不勝防的,到底我們是大隊行動,要想在完全隱密的態勢下運作,實在非常困難。」 牟長山喃喃的道: 「如果我們運氣夠好,這些意外或許就能一一避過……」 端木英秀嘿嘿笑道: 「這還用得著你說?誰不希望進展順利,殲敵於無備?可是該顧慮的問題仍然不能掉以輕心,多一分策劃,便少一分損失。」 牟長山調侃的道: 「其實『大龍會』有沒有事先得到風聲,有沒有什麼準備,全不算緊要,就像剛才秀老所言,該是怎麼個場面,早已是那個場面了……」 端木秀英皮笑肉不動的道: 「莫漏了我後頭尚有一句話——爭的乃在於提前得曉;長山,我雖然已有一把年紀,卻還不到昏聵湖塗的程度,你打譜拿我的矛,攻我的盾,哼哼,矛盾卻全在我自己手上哩!」 牟長山正想說什麼,前頭幽暗處人影急閃,又矮又瘦,生了一雙招風耳的馬少鈞已經掠向前來,未言先喘,腦門子上滿是汗水。 |
學達書庫(xuoda.com) |
上一頁 回目錄 回首頁 下一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