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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十一


  端木英秀冷漠的道:

  「二位也不是毫無所獲,那一頭得了銀子,這一頭保住性命,此等好事,又到哪裡去找?你們應該滿足了!」

  孫垂玉苦笑一聲,指了指仍還躺在地下的田寶貴,遲疑的道:

  「這一位,我們能不能帶他一起走?」

  靳百器斷然相拒:

  「不能,此時此地,尊駕還是先求自保為要,身外之事,就無庸操心了!」

  訕訕的扶起呻吟不絕的袁小泉,孫垂玉挪步之前,猶不忘回頭朝著躺在那邊的田寶貴提高嗓門招呼,儘管語聲裡充滿了憾疚與無奈:

  「我說老田,人到屋簷下,不得不低頭,不是我兄弟不想救你,實在是無力相助,萬一你因而有了個長短,可不能怨我兄弟不幫忙,冤有頭,債有主,誰要了你的命,你務必認清主兒啊……」

  嘴裡吆喝,腿也不閑著,孫垂玉攙扶著袁小泉,就這麼一路發話一路走遠。

  從「棲鳳坡」「大龍會」的垛子窯趕返「回雁坪」,田寶貴沿途上受的罪可大了,端木英秀和靳百器兩個輪流訊問,交相印證,不管在馬背上、林野間,甚至任何一處休息打尖的地方,他們找到機會就將得自孫垂玉處的消息加以反復套詢,兩個人都是老江湖,伺起話來不但技巧純熟、言詞尖利,逼供的花招更是又狠又辣,田寶貴只是血肉之軀,恁情他是鐵鑄的吧,被這麼一折騰,就不溶也溶了;這位「四龍衛」之首便學了孫垂玉的樣子,真個是「知無不言,言無不盡」,把肚裡的那些隱密全吐露了出來,端木英秀與靳百器背後檢討,倒和孫垂玉所說大同小異,差不了多少,由此可見,姓孫的並沒有誆言欺瞞一本三皇五帝,該表的確已表過了。

  心中存著惶恐,腦筋裡再三忖度著自己的命運會如何,田寶貴同靳百器合乘一騎,幾天來那樣的驚懼便一直攫抓著他的形魂,鞍上的顛簸,不止是搖撼著他的軀體,尤其把他的精神都震晃得快崩潰了。

  「回雁坪」已在不遠,但是,田寶貴卻永遠看不到「回雁坪」,就在山前,由靳百器動手處決了他,屍體便就地挖坑掩埋—一這樣做,靳百器雖感遺憾,也有他不得已的苦衷,因為在他們目前的環境之下,留人或放人都有實際上的礙難,縱敵如同縱虎、囚敵則無異倍增累贅,滅口不算是一種好方法,但勢態如此,亦就別無選擇,用解嘲的話說,武林兇險,草莽風淒,姓田的出來道上廝混,原該有這個心理準備才對。

  牟長山父子得到傳報,早在石階之前降階相迎,彼此見面,不得寒暄,立時登樓密談,沿途的僕僕風塵,權且化在那一杯熱茶之中了。

  專注的聽完靳百器的述說,牟長山目光投向端木英秀,淡淡笑道:

  「秀老對於西疆『大哈班盆地』那些個番妖,似乎相當在意?」

  端木英秀啜了口茶,緩慢的道:

  「不止是在意,而且還十分戒惕,長山,你沒有和他們打過交道,不明白這些傢伙的厲害,靳老弟經驗過,你問問他,『青玉廟』的來人,豈是輕忽得的?」

  點點頭,靳百器道:

  「這些所謂的『大尊』,武功怪異,招術奇詭,和我們優越傳統的技擊之道完全不同,其兇悍暴戾之氣,亦屬罕見,確然不易相與,以我同那『座前三使』鐵氏兄弟的較手經驗而言,真是打到筋疲力竭,肝腸寸斷,雖說後來僥倖獲勝,整個人也差不多虛脫了……」

  牟長山道:

  「我也知道這撥子人妖怪誕難纏,卻不知竟有這麼個兇狠法,秀老,聽你口氣,莫非也曾經和他們衝突過?」

  端木英秀枯乾的面龐上凝起一抹陰影,語調便顯得更幽沉了:

  「那是十多年以前的事了,『九江派』掌門人花雄為了慶祝立派三十年正日,特別請來西疆『青玉廟』的一位『首座大尊』為貴賓,花雄原來的意思,是想借此炫耀他交遊廣闊,緣至疆垂,不料這位來自邊野的『首座大尊』卻不識抬舉,非但言詞放肆,行止乖張,更且目中無人,毫不知謙懷為何物,尤其三杯黃湯下肚,當場就拿話輕蔑起中土武林來,是我一時氣不過,也顧不得花雄的面子,即席便和對方起了爭執,爭執的結果,自然就由文鬥演變成武鬥了……」

  牟長山笑道:

  「素仰秀老涵養甚深,不沾煙火,怎麼那一次也沉不住氣啦?」

  哼了一聲,端木英秀道:

  「什麼涵養甚深、不沾煙火?長山,你休要用這些虛言來拘我,凡事只在一個該為與不該為,該為之事,雖千萬人吾往矣,否則,泰山便崩於前,又與我何干?維護中土武林的聲譽,替千萬同源爭尊嚴,自屬該為之事,當仁不讓,我何須客氣?」

  牟長山忙道:

  「是,是,秀老之言有理,只不知下情如何?秀老英武無雙,想必贏了?」

  端木英秀有些悻悻然的表情:

  「也不知道那算不算是贏,雙方打了三百多個回合,有來有往,到了最後都搞得疲累不堪,結局是那什麼『首座大尊』使劍在我衣袖上戳了個窟窿,我在他腿彎部位賞了一記老騰杖,這才叫大夥兒拉開一一」

  一拍手,牟長山笑道:

  「衣袖上雖然戳開窟窿,卻未傷及皮肉,秀老那一杖總歸打得結實,痛在那王八蛋的身上,算起來,自屬秀老占足上風。」

  端木英秀卻了無喜色,他嚴肅的道:

  「你也用不著往我這張老臉上貼金,是好是歹,我自己心裡有數;靳老弟說得對,『青山廟』那般人委實不易相與,功夫怪,招式奇,反應又特別靈敏,個個都有一身了不起的提縱術,假如他們受了趙若予的蠱惑,傾力而來和我們作對,長山,漏子可就大了!」

  牟長山皺著眉道:

  「形勢會壞到那步田地麼,秀老?『青玉廟』方面之所以替『大龍會』幫場,著眼點全看在錢上,姓趙的想誘說『青山廟』再出大力,得準備多少銀子才夠?他們有幾個底帳是不錯,但我懷疑他們是否有如此雄厚的資財?」

  端木英秀冷冷的道:

  「人急上樑,狗急跳牆,設若『大龍會』認為決戰之日,非有『青山廟』的助力不能致勝,他們想盡辦法也會湊出銀子,做孤注一擲!」

  靳百器頷首道;

  「我同意端木前輩的見解,趙若予是個非常懂得利用金錢誘人賣命的主兒!」

  牟長山也開始憂慮了,他凝重的道:

  「二位的結論如何?」

  端木英秀瞪眼道:

  「什麼結論?」

  牟長山趕緊道:

  「依二位的看法,西疆『青玉廟』的那幹番妖,會不會大舉而至?」

  看了看靳百器,端木英秀喝了口茶,大概茶水不夠熱,他臉上的皮肉更繃緊了:

  「目前還很難說,靳老弟,你認為呢?」

  靳百器沉吟著道:

  「趙若予既已派了專人兼程趕往西疆,決不會帶條件空手而去,他所出的條件,就算不能使『青山廟』那邊完全滿意,相信差距也不會離譜,因為姓趙的決不是一個脫離現實,寡情憧憬的人,他派出人去,便多少有幾分把握,加上『青山廟』『座前三使』的斃命往事,更有可能勾起對方敵愾同仇的心緒,基於這種心緒影響,說不定寧肯降低要求,遣兵上陣——」

  深深點頭,端木英秀道:

  「分析得極有道理,長山,你剛才問到結論,現在已經有結論給你了!」

  牟長山端起幾上的茶杯,又心不在焉的放了回去,先前的開朗與樂觀,顯然也已消失無蹤,他吸了口氣,像在自言自語:

  「天操他的血親,這檔子事,莫不成還真個遇上難題了?」

  端木英秀唇角泛起一絲幾乎看不到的笑意,帶三分捉狹的道:

  「長山,你素有『黑大戶』之稱,大半輩子來順當日子過慣了,如今你才知道,這江湖生涯,不似你想像中那樣太平安穩吧?」

  煩惱的敲了敲自家腦門,牟長山兩眼大睜,惡狠狠的道:

  「他娘,我硬是不信就沒有法子應付,兵來將擋,水來土掩,總得有個計較才是,難道說『青山廟』的人一現身,我們便成了縮頭的王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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