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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二


  第十章 麻衣追魂

  曾否有個耳聞?靳百器一時怔愕住了,要說天下真有湊巧之事,眼前的這檔子遇合,未免卻巧得離了譜,那黑大戶「無相算盤」牟長山不管生有幾多兒子,總不可能遍佈四方,而江山是這麼大,居然就叫他在委實無意的情形下碰上,對牟鼎這個爹,他倒不知怎麼評論才好了!

  牟鼎對於靳百器的反應不免有些詫異,他放低了聲音,十分小心地道:

  「靳大叔,你怎麼忽然不講話了?是不是……呃,我過於誇張了家父的名聲?」

  定了定神,靳百器微微一笑,安祥自若地道:

  「不,你並沒有誇張令尊的名聲,令尊在江湖上,的確有他無可置疑的地位與威望,對於令尊,我可是久仰了!」

  牟鼎喜孜孜地道:

  「靳大叔知道家父?」

  「當然,道上的圈子就這麼大,名氣盛如令尊者如果尚不知道,豈非白混了?」

  牟鼎搓著手憨笑:

  「是大叔抬舉……」

  靳百器忽道:

  「對了,有關於你的家世、出身,那戴玉魁知道不知道?」

  牟鼎面帶悻悻之色,氣惱地道:

  「大叔不提還好,一提起來,我就心頭上火;戴玉魁原本不知我是什麼背景,我也不打算告訴他,後來被他們追進林子裡,逗急了,我一看情形不對,只好把我的來歷托出,希望能借此鎮住他,誰知不說倒罷了,待我說出,他兩個更是惡向膽邊生,追得越緊,殺得越狠,四隻眼睛血漓漓的好不嚇人……」

  靳百器不以為奇地道:

  「這就是你的處世經驗不夠了,牟鼎,以你和姓戴的糾葛而言,如果他早清楚你的家世,便會有兩種可能發生:其一,他自認倒楣,就此拉倒,其二,一切不顧,必殺你以洩恨;設若他事先不知道你的出身,等到了節骨眼上你才透露,他在驚怒惶急的情緒下,興起的動機就只一個——滅口,你要明白,被奪愛的人充滿心中的全是嫉怨與痛憤,而這些乃可淹沒理智,激發凶戾,下一次,得學聰明點才好。」

  牟鼎訕訕地笑道:

  「大叔教訓得對,不過,一次的遭遇已足,我可不敢再有下一次了!」

  看了一邊羞答答的官秋雲一眼,靳百器道:

  「你爹曉得你和官姑娘之間的這段情緣麼?」

  年鼎歎了口氣,道:

  「爹知道,只是,他老人家不表贊同。」

  靳百器問:

  「為什麼?」

  牟鼎懊惱地道:

  「還不是為了門戶的問題!靳大叔,別看我爹是武林中人,吃江湖飯,照說算是見多識廣了,腦筋卻仍迂腐得很,什麼光景了嘛,還在那裡堅持門當戶對,家世互稱,也不瞧瞧自己的兒子是塊什麼料,你待挑揀人家,人家還不一定看得上你兒子呢!有了秋雲,不是挺好的事?他偏就不答應……」

  靳百器搖頭道:

  「出身草莽,原應不拘小節,淡于世穀,我道中人,更時常強調兩句話——英雄不問出處,好漢休究根由,意思即是但問今賢、莫論早往,這兩句話,也可用在官姑娘與你的事情上,令尊忝有『大戶』之稱,卻現實至此,未免令人嗟歎!牟鼎,你是兩頭不討好了!」

  牟鼎伸手握住官秋雲的一隻柔荑,態度非常堅決地道:

  「無論在任何壓力之下,靳大叔,我部不會放棄和秋雲的這段感情!你不知道,秋雲有多可憐,又有多好、多善良……」

  靳百器笑道:

  「我可以看得出來,牟鼎,我祝福你們早離磨難,同偕白首——」

  牟鼎感激地道:

  「謝謝你,靳大叔,真的謝謝你……」

  靳百器望望天色,道:

  「辰光不早,二位也該上路了,不管你們去哪裡,行動舉止都該多加小心。」

  牟鼎的面龐上泛起一絲無奈的苦澀,他努力微笑著,儘管笑裡浮著淡淡的蒼白:

  「我們會,靳大叔。」

  官秋雲也輕輕地道:

  「希望以後還能再見到你,靳大叔。」

  靳百器拍拍兩人肩頭,流露出少見的慈祥:

  「一定會再見的,二位,順風順水了。」

  當兩個人的腳步剛剛移動,靳百器又叫住了他們,語氣深沉地道:

  「牟鼎,假如你看到令尊,最好不要提到我,一個字也別提。」

  怔了怔,牟鼎迷惑地道:

  「靳大波,其中有原因麼?」

  靳百器道:

  「有原因,為了我們大家好,我們這段遇合你還是暫且放在心裡為妙。」

  牟鼎欲言又止,終於牽著官秋雲的手踽踽離開——靳百器目送兩人的身影消失在林外,歎喟之餘,心中頗生感觸,是誰說的來著?人間事,真個不如意者十常八九啊……

  也只是才走出林外,靳百器已發現了兩個人靜靜站在那裡,兩個模樣十分奇怪的人。

  兩個人裡,一個身材瘦長高挑,穿著一襲黃慘慘的粗麻衣,滿頭亂髮襯著滿腮的胡茬子,一張馬臉上還散佈著疏落的幾點麻坑,一雙但見眼仁、不見眼瞳的白果眼不停翻動,手上還執有一根翠綠得泛著碧光的青竹棒,竹棒上宛似抹著一層油,色澤鮮亮得緊,瞎子輕輕拿竹棒敲擊地面,表現得意態相當悠閒。

  站在瞎子身邊的那一位,卻是個婦道,三十來歲,四十不到,正屆狼虎之年的一個婦道,生得眼凸嘴闊,兩耳招風,精氣外溢不算,尚帶著三分潑悍刁蠻的味道!

  這兩位,靳百器認得一個——那個瞎子,「麻衣瞎子」仇吟松,道上頂頂難纏又頂頂狠毒的一號角色,正是崔六娘日前慎重提醒他要特加注意的人物,言猶在耳,姓仇的居然就已到了眼前!

  那相貌古怪,令人一見便難忘的婦道,靳百器卻面生得很,然則和仇吟松走在一起,想亦不是什麼吃齋念佛的主兒。

  看到靳百器出現,女人嘴皮子微微翕動了一下,仇吟松點點頭,面孔已轉對著靳百器接近的方向,他一張馬臉朝上揚起,臉上可沒有絲毫友善的表情。

  有關仇吟松被「大龍會」收買,欲待對靳百器不利的消息,崔六娘早已警告過他,此時此地不期而遇,靳百器當然不會往好處去想,他心裡只有納悶,今日碰上的這些麻煩,未免也太巧太玄了。

  雙方距離還有六七步遠近,仇吟松已先開了口,嗓音粗濁又渾重:

  「是靳百器嗎?」

  站定下來,靳百器淡淡地道:

  「不錯,你是仇瞎子?」

  仇吟松似乎並不怎麼介意人家稱呼他為「瞎子」,大概本來就是瞎子,瞽者自瞽,也就沒啥好氣的了;他神色不動地道:

  「你認識我?」

  靳百器道:

  「見過一面,不過,你自然看不到我。」

  仇吟松歎一口氣,道:

  「這就是盲人的痛苦了,極目所見,盡是一片暗無天日的世界,任什麼三山五嶽、牛鬼蛇神,也全浮沉在那片混沌之中了……」

  明知道仇吟松是在指桑駡槐,靳百器卻心平氣和,因為他知道如今不是生氣的時候,接下來的,還有比發火更嚴重的場面要應付——他冷冷清清的一笑,古井不波地道:

  「仇瞎子,你來到這裡,是在等人?」

  仇吟松高聳的顴骨上那幾點麻坑微微跳動,嘿嘿發出一陣低沉的怪笑:

  「是的,我在等人,而且業已等了好一陣子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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