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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〇六


  老妻彌留時的遺言,又仿佛在迷幻中回蕩在他耳邊,豆大的汗珠,自這位藝絕心冷的首席堂主的額角滴下,他抖索著,抽搐著,雙手深深插進頭髮裡,不,不能殺他,不能要他死,不能忘記老妻臨終前的囑託……不!不!不………可是……老天……

  如自己為固光求了情,假如自己為固光續了命,為的是什麼?只是一己的私情,只是老妻愛護幼弟的心意,但是,會換來什麼?會換來整個浩穆院上下的嘆息與不齒,會換來浩穆院規律誓條的渙散與崩潰,會換來今後無法肅之振人的惡果;會換來往昔威嚴的沒落與破滅!

  六條命,自己的患難兄弟,無怨仇的四個女孩子,難道他們不是父母的兒女麼?難道他們沒有親人牽掛嗎?在他們生時,他們永不會想到自己竟會斷魂于平昔常相聚首的一張笑臉的手裡!

  猛的一拍錦榻,金六冷汗淋漓的站起,他像是跋涉了千山萬水,苦鬥了毒蛇猛獸,顯得那麼疲憊而層弱:「院主……便請……便請依其所犯罪行議罰!」

  寒山重早已艘到書桌之前,這時,他緩緩轉身,深沉的凝注著金六,平緩的道:「金堂主,山重決無虛言,這件事,猶請三思!」

  金六抹了一把冷汗,語聲堅決中帶著顫抖:「本堂已沒有什麼可考慮的了,王子犯法,猶須與庶民同罪,何況固光?」

  寒山重閉閉眼睛,慢慢的道:「金堂主,你要知道,這罪……是淩遲!」

  金六心裡一陣絞,他咬著牙道:「理應如此。」

  輕輕嘆息一聲,寒山重走過來拍拍金六的肩膀,憂淒的道:「金堂主,我們在一起同生死,共患難,已有十多年的時光,這十多年來,你一直愛護我,襄助我,使我們的基業日益擴張,使我們在武林的地位日形增高,你我之間,沒有不好說出口的話,沒有做不成的事,金堂主,人一生,沒有多少個十幾年,假如你要改變主意,或者,這樣做了會使你心境難安,那麼,現在你收回方才的話,還來得及!」

  金六痛苦的忍著心道:「謝謝院主美意,本堂前言不變。」

  禹宗奇感慨的望著金六,關注的道:「金老弟,你想好了?」

  金六苦澀的笑了笑,微弱的道:「除此之外,禹殿主,本堂不能任固光一人而毀掉浩穆院十年以還辛苦創立的威信!」

  禹宗奇歎了一聲,默默無語,室中沉寂著,沒有人說話,也沒有人移動,緩緩地,金六沙啞著嗓子道:「院主,我們還等什麼?」

  寒山重傷感的望瞭望金六,回過頭去:「長雄,傳令紫星殿困龍洞『生德廳』提固光待刑!」

  司馬長雄侄逸的面孔上毫無表情,他微微躬身,飄然出門而去。

  禹宗奇站了起來,沉重的道:「金老弟,本殿不願說些空話安慰你,但是,相信老哥我與你同樣的感到難受。」

  金六強顏一笑,向寒山重道:「院主,我們可以去了麼?」

  紫星殿后廳右側,一道長廊的盡頭,有一條上面覆以千斤石板的地道,這地道成垂直形,兩排明亮的琉璃燈沿壁而懸,數十級石階重疊下去,每隔三步,便有一名持刀大漢把守,下了階石,經過三度曲折,便可到達另一處沉重的石閘之前,用轉輪扯起石閘,隔著十步,便有一道每根有手臂精細的鐵柵欄擋在這寬約尋丈的洞口當中,十具由機括操縱的連雲強弩嵌在洞頂成為一排,其射向早已測准標定,正是前面鐵柵欄的每一個空隙正中:

  拉開鐵柵欄,有五間以尺許花崗石為壁的囚房,囚房外面有一條寬窄兩尺的溝渠,裡面盛滿了火油,只要被囚之人稍有異動,房門未經匙鑰按方向啟開,由門栓以鋼絲拉扯住溝渠盡頭的一盞長生燈便會垂落溝中,那麼,這裡面滿溢的火油便會立即燃燒,這著火的速度,只怕以一個人的能力極難躲過傷害。

  經過這五間囚房,又是一道千斤石閘拉起了,裡面亦有囚房五間,其形態設備與外面五間相同,不過,這五間囚房的對面,卻有一個石門,石門之內是一座秘廳,高約三文,縱橫五丈,廳中有石桌、石椅,更有一些千奇百怪,令人看去毛骨悚然的刑具,在石壁正中,則精工雕刻著十八輪回圖,雕刻手藝栩栩如生,在兩端嵌掛的琉璃燈昏黃燈光下,更見鬼氣森森,輪回圖的右邊,刻著白色「生德」二字,左邊,則雕有「不冤」二字。現在——

  寒山重坐在f中的石椅上,承刀永天禹宗奇與丹心魔劍金六打橫相陪,另一邊,左回刀仇忌天猶是滿身繃布的半坐在一張太師椅錦墊上,司馬長雄與遲元肅立寒山重背後,刑堂紅旗首座趙思義則站在一個刑架之邊,他手下四大金剛紅額尤軍、綠眉伍定山分左右峙立,十八名垂著紅絲帶的刑堂所屬,肅立在石門兩旁,這石窟似的秘廳中,充滿了一片陰森與恐怖的氣氛。

  輕輕的,寒山重朝趙思義點點頭,趙思義沉聲道:「帶固光。」

  綠眉伍定山回首道:「帶固光。」

  石門大開,在一陣沉重的鐵鍊拖拉響聲裡,四名刑堂所屬大漢己挾著透濕憔悴,形色萎靡的固光進入廳中。

  丹心魔劍金六坐在寒山重下首左側,固光被扶進來,他看得十分清楚,但是,他那張呈著淡青色的面孔上卻沒有絲毫表情,薄薄的嘴唇緊抿成一條下垂的弧線,看去殘忍而深沉。

  寒山重眼簾微闔,沉著臉,雙手環抱胸前,眸子裡,隱隱閃射首一片肅煞的光芒。

  固光仿佛麻木了似的被四名粗壯大漢腳不沾地的的挾了進來,腳上沉重的鐵鐐拖在地下嘩啦啦作響。

  呆滯的眼球,毫無意識的朝這石廳周遭轉動了一下,忽然,固光似乎在眼睛裡閃起一溜火花——希望的火花,他嘶啞著嗓子狂叫:「姐夫……姐夫……救救我……救救我……姐夫……」

  金六似是一顫,他咬著牙,額際青筋暴漲的厲吼道:「住口,你這忘恩負義的畜生!」

  挾著他的四名刑堂大漢齊齊9c喝一聲,其中一個行刑手就要掌摑固光,這大漢的對面,趙思義向他使了個眼色,嚴肅的搖搖頭。

  於是,這位刑堂的猛神急忙垂下了手,金六己冷厲的叱了一聲:「跪下!」

  固光全身一軟,像癱了似的跪在地下,雙眼黯淡而悲哀的望著他這位在浩穆院中權重位尊的姐夫,污穢的面孔上流露著令人心酸的怯懦與恐懼。

  金六半轉身軀,冷冷的注視著他,語聲平淡得不帶一絲兒情感的疲震:「固光,你身為太真宮衛士頭領,卻做出此等罪大惡極之事,你心裡還有沒有想到一點仁義道德?還有沒有一點羞恥與是非?浩穆院自院主以下,哪一個錯待過你?哪一個又小視了你?你卻出賣你的根本,認賊做父,固光,本堂多年名節,亦為你沾蒙羞辱!」

  「姐夫……姐夫……我……」固光顫抖著,哀求的呼嚎,用膝蓋著地,拼命想擺開抓著他的八條粗壯手臂往前移動。

  金六那平板的臉上掠過一絲痛苦無比的痙攣,他嗓子有點失去控制的大吼道:「誰是你的姐夫?浩穆院的稱謂你都遺忘乾淨了麼?只有你那昏庸不堪的姐姐才會有你這種無恥下流的弟弟,左右,給本堂掌嘴!」

  抓住他的四名刑堂大漢遲疑不決的互相覷視不敢動手,金六一拍石桌,冷酷的道:「你們聽見了?」

  四名刑堂大漢回頭望望紅旗首座趙思義,趙思義則面孔木訥,沒有絲毫表情,於是,他們咬咬牙,只有硬起頭皮猛力摑打固光的雙頰,幾聲劈啪,這位叛離者已是面目青腫,血流滿襟。

  寒山重沉重的搖搖頭,低低的道:「罷了。」

  動手的兩名大漢迅速停住,金六深深吸了口氣,生硬的問固光:「你知罪不知?認罪不認?」

  固光腫脹破裂的嘴唇鮮血流淌,他抖索著,抽搐著,卻說不出一個字來,禹宗奇在旁溫和的道:「固光,假如你為自己有所聲辯,現在,還有一個機會。」

  滿臉的乞求滲合在他斑斑的血漬中,固光軟弱的道:「我知罪……我認罪……我還年輕……我只是一時糊塗—……我請求堂上看在浩穆一脈,看在姐夫的面上饒恕我……放了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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