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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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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虎膽柔腸 毒中之毒 「柔兒……」中年婦人驚恐得泣血似的尖嚎一聲,瘋狂的奔過來拖扯夢憶柔,寒山重冷漠的面孔上沒有一絲兒表情,戟斧的鋒刃一閃,夢憶柔的秀髮已被削落一縷,在寒山重的皮盾猝然橫推下。這位美麗而纖弱的玉人已仰倒于她母親的懷裡。 中年婦人臉色慘白.她痛惜而顫抖的緊緊擁抱著愛女,唯恐稍一鬆手便會被人攫奪去了一樣,眼睛裡淚水盈溢,在濛濛的淚光中,她祈求的望著寒山重,你競想如此辣手對待她老人家?你……你這空有其表的豺狼,你要殺,就先把我殺了吧……」 寒山重眸子裡閃過一絲難以察覺的痛楚神色,他用力一咬牙,語聲冷得像冰珠子;「夢憶柔,我說,你讓開!」 夢憶柔痛哭失聲倔強的道:「我不,死也不……」 寒山重目光仰視房頂,冷酷的道:「你當姓寒的做不出來麼?假如你也在姓寒的許諾之內,這時,或者更早幾天,你早沒命了。」 夢憶柔痙攣了一下,她淌著淚,油噎著道:「寒山重,用不著說這些話,假如你要殺,你就殺我吧,讓我的血去滿足你天生的殘忍與凶庚……」 那中年婦人強忍著眼淚,低低的道:「寒山重,我聽過你的名字,我也知道你是中原武林道上的一位好漢,我雖然是個婦人,但我卻並不把生死兩字看得太重,我自認與你沒有怨仇,我也從未與人有過怨仇,但是,我明白你有你的苦衷,我也知道你或是受人所托,我只祈求你千萬別傷害了我的女兒,她是那麼嬌弱,那麼完美,那麼令人憐惜,寒俠士,我求你,便是我死了,我也不會恨你的……」 夢憶柔緊緊的反抱她的母親,哀哀的道:「不,娘啊,不,讓我們母女倆在一起,我不能離開你,你忍心拋下你孤伶伶的女兒在世間受苦?娘啊,你忘記你的女兒多麼需要你的撫愛?娘,讓女兒與你老人家在一起,不論生死都在一起……」 中年婦人終於忍不住熱淚湧出,點點滴滴,墜落在夢億柔的秀髮上、面頰上、衣衫上…… 寒山重內心一陣陣絞痛,冷汗涔涔,他覺得全身的血液都在燃燒,四肢百骸有如千蟲萬蟻在啃嚼鑽咬,理智與人性在激烈的衝突著,於是,他知道他握著武器的雙手已在不易察覺的顫抖了,多麼深刻的感受啊:他自有生以來,在濺血之前還從來沒有過這種感覺! 硬著心,強迫著頭腦不去思維,他緊握了戟斧,再向前緩緩走了兩步,這近近的兩步,在寒山重來說,又何其沉重與艱難啊! 夢憶柔仰起那張滿布淚痕的淒迷面龐,語聲哀痛欲絕:「寒山重,寒山重,你放過我母親吧,你准我代替我母親去死吧……寒山重,你恢復一點人性,你稍微講一點仁慈……寒山重,你為什麼要這麼狠毒,為什麼要這樣對待我們母女倆?寒山重,你為什麼,你為什麼,為什麼? 寒山重鼻腔一酸,眼眶禁不住微微一熱,他厲烈的道:「住口,不錯,寒山重的本性是狠,是毒,他不懂仁慈,沒有人性,他是豺狼,是歹徒,他是要沾血殘命!」 一陣寒栗通過夢億柔的全身,她啜泣著,退後一步,語不成聲:「求你……─寒山重,我求求你,你要我怎樣都行,就是請你饒過我的母親……寒山重,你競忍心向兩個無依無靠的柔弱女性下那毒手?寒山重,求你,求你啊……」 夢憶柔的母親忽然用力推開她的女兒,自己猛力闖向寒山重的戟斧,一遠哀絕的叫著:「柔兒啊,忘了娘吧……」 寒山重覺得心弦一緊,他不知為了什麼,握斧的右手閃電般偏向一旁,自己的身軀亦儼然側斜三尺.於是,因為來勢踉蹌猛急,那中年婦人一跌倒在地下、她翻過身來,哭著道:「寒少俠,你下手吧,你下手啊……」 夢憶柔像一條受了傷的小蛇,瘋狂的歪斜而痙攣的爬滾到母親身邊,用身軀護在母親身上,雙臂舉迎,悲切的道:「不,寒山重,不,求你,求你……」 淡紫色的氳氤在凝凍。空氣中充滿了冷硬與血腥,充滿了陰森與淒厲,寒山重的面孔肌肉在急劇的抽搐,目光癡滯,雙手抖索,他那原本澄澈的眸子,這時佈滿了血絲,他痛苦的猶豫著,痛苦的思付著,這緊要的一剎,這聲譽、信諾、自尊與人性、道義、情感相鬥相激的一剎啊! 夢億柔自淚眼中凝注他,自傷心痛絕的悲楚下凝注他,夢憶柔的神智已近崩潰,已近斷頹,她只喃喃的,喃喃的訴說兩個字:「求你,求你,求你……」 望著她那令人回腸的淒涼,望著她母親那因過傷的悲慟與惜愛而痛苦得扭曲的面孔,像一陣急流在寒山重心田上衝激,像一聲聲的空谷回音在向他呼叫,是如此強烈,卻又如此深沉…… 緩緩的,緩緩的,寒山重垂下雙臂,似木塑石雕般怔怔的站在那裡,面孔上的表情趨向淡漠,淡漠……沉重的搖搖頭,他長長的嘆息了一聲,這聲音,像是一個幽靈在注視著自己的墳墓時所發。惆悵而虛突:「罷了,是非成敗全是空……」 他漸漸的退出幾步,深刻的道:「夢姑娘,請扶著令堂起來……」 夢憶柔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她呆呆的瞪著寒山重,驀的激靈靈打了一個寒栗,痛哭失聲的伏倒在母親身上,是的,在這一剎之間,她像是在洶湧的浪濤中抱住了一塊木板,又似在墜落萬丈絕淵之際,被─一雙強有力的手臂自斜刺裡接住,這種感受是滿足而驚悸的,欣喜與恐懼的,如釋重負,但卻心膽俱顫。 老實說,夢憶柔異常明白,寒山重決不是在嚇唬她,更不是故做大方刀下留人,夢憶柔現在曉得了為什麼寒山重在送她回山前精神上有些怔仲,心緒上顯示不寧,語氣中有著落寞,他必是不願如此的,他是有著難言之隱,現在,他已改變了初衷,但是,夢憶柔在啜泣中問著自己:寒山重在恕了自己母親後,會遭遇到什麼困難呢?這困難,又定是十分嚴重的啊。 在夢憶柔母女輕輕的啜泣聲中,在室內朦朧的淡紫色氳氤裡,室外,火把的光亮已不知在何時映了進來,閃閃爍爍,像條條金蛇在竄舞,這已表明,五台派的人馬已聞驚而來、將此屋包圍住了。 寒山重早已知道外面的一切動靜,他甚至曉得一個人在方才已經掩伏到窗檻之下,寒山重也知道那首先潛到窗下的人大半是夢憶柔的舅父,五台派刑堂執法一─八回劍於罕! 嘴角浮起一絲古怪的微笑,寒山重料想於罕不敢輕舉妄動的原因,一定是因為他已聽到了自己的名字,以於罕的功夫,在突起發難之下能否從寒山重手裡救出夢憶柔母女,實在是一個疑問。 他撇撇嘴唇,低沉的道:「夢姑娘,在下實在不願使情形如此,但既已如此,在下亦不願再做他言,就此告辭了。」 寒山重腳步才移動,夢憶柔已仰起那張清麗絕俗,淚痕斑斑的面龐,急切的道:「慢一點……」 說著,她扶著母站了起來,這位脫俗的中年婦人睜著那雙好似從來沒有攙雜過邪惡與仇恨的眼睛,依然平靜而柔和的凝注著寒山重,這一母一女,互相攙扶,互相依偎著,那情景是異常安寧而動人的,寒山重暗暗嘆息,他幾乎不知道自己怎麼會忍得下心來!夢億柔輕輕拭去臉頰上的淚水,輕輕的道:「謝謝你,寒大俠,謝謝你……」 寒山重僵硬的笑笑,沉重的道:「無所謂謝,這也是天意。」 夢憶柔的母親將愛女欖在胸前,慈祥的道:「寒少俠,假如你收回了你原來的心願,改變初衷,你自己,會有什麼困難嗎?」 這句話,也正是夢憶柔所想到的,所極需要問的,她感謝她母親已先她問了出來。 寒山重怔了一下,苦笑道:「沒有什麼,只是有些小小的歉疚而已。」 夢憶柔仰首望瞭望母親,中年婦人懇切的道:「寒少俠,我們母女與你素無怨仇,我想,你不會恨我們恨到這種地步,一定是有人在暗中告訴了你一些什麼,或者,你與那人有過某種承諾,使你不得不如此做,是麼?」 寒山重目光一垂,談淡的道:「不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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