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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五


  三人的面色一陣紅一陣白,都幾乎在氣得發抖,河魔金易強自吸了一口氣,憤怒的道:「寒山重,我們的仇是結定了,自今以後,哪裡見上哪裡算!」

  寒山重劍眉一挑,道:「憑你們三個酒囊飯袋,雞鳴狗盜,姓寒的尚不屑記之為敵!」

  在今夜的一場激鬥中,老實說,寒山重並不感到如何輕鬆,固然,眼前的三個敵人,與江湖上他們那響亮的名號相比是差了一點,但也足可高列一流強手而有餘,寒山重已拿出了他的絕技「神斧鬼盾絕六斬」應敵,否則,恐在三五百招之內,也是難能分勝負的呢。

  河魔金易雙目候睜又闔。幽冷的道:「寒山重,記住你現在所講的話;每一句,每一字都記住,河魔金易會再找你,二十餘年來,武林中尚沒有幾個人敢如此斗膽!」

  寒山重哧哧一笑,道:「姓寒的等著,騎田嶺浩穆院的大門永遠為尋仇者而開!」

  在寒山重的笑聲裡,一條黑影快絕的猝然撲到他的身後,掌力如浪,疾速猛劈,的是狠辣至極!寒山重大叫一聲:「神哭鬼嚎!」

  左手皮盾突然向空側推,身軀一斜倏轉,朝斧在夜空中帶起一片匹練白河似的銀芒,空氣中發出一陣裂帛似的刺耳巨響,一股強大的壓力猛然往四周排擠,就在人們的瞳孔尚未及將這一切景象印入,一聲淒厲得駭人的慘叫,已連著血肉肚腸紛紛進濺,一個軀體分成兩截,拋出三丈之外2這人,是奔月後幽!

  河魔金易心碎腸折的厲吼連聲,與白虹公孫塵悍不畏死的撲向寒山重:

  寒山重左腕的銀鈴響成一片,身軀貼著地面一個盤旋射出,在公孫塵的半截蛟皮鞭揮掃空隙中陡然一招「二神垂眉」,反手一記「鬼決天河」,白虹公孫塵的蚊皮長鞭竟再度經不起他這含有元亙之力的招式,「哩」的一響又削去一大段,河魔金易的成名絕技「十八複浪手」中精華:「一掀濤」「二吹紋」「三吸浪」「四鼓波」『五傾流」一連五抬十四式,有如狂風呼嘯,怒海排山,自每一才空間,每一絲隙縫中洶湧壓去,威力之大,足令天雲為之色變!

  寒山重冷冷一哂,像煞流星曳空,一閃而出,又在身形閃出的同時,在叮噹急響的鈴聲幻迷中,再反撲而回,大旋轉之下天雷暴鳴似的一式「神轉天盤」,在寒光輝燦,皮盾回環裡,「鬼手奪魂﹛u妖姘p三劈」一併展出,剎那風嘯氣蕩,愁雲慘霧迷迷漫漫,河魔金易的十八複浪手第六式「六激旋」「七推瀾」方才施出一半,已覺得口鼻俱窒,耳鳴目眩,他雙臂一抖,大翻身,倒射而起,但是……

  寒山重那陰沉幽冷的語聲,仿佛冤魂不散般緊緊響在他的耳旁:「神哭鬼嚎……」

  一片耀眼的冷電,一股寒栗的氣息,宛如在這瞬息之間已經籠罩了天地,掩遮了萬物,全身血液猛然沖上河魔金易的腦袋,他面孔赤紅如火,厲嚎一聲,拼命將十八複浪手中的絕技之絕「十七奔河」「十八注海」同時推出,掌影暴散飛舞,縱橫交錯,有如古洞中成千的蝙蝠驚嘩震翼,飄竄漫天。

  在這千鈞一髮的生死之分一線,白虹公孫塵身與鞭連,長射而入,全身躬成一團,在進入雙方的攻拒圈後,又霍然伸屈,掌腿殘鞭,完全攻向寒山重而去。

  三人的動作像是不差前後,像是將時間停頓了再湊合在一起,黑暗中,人影翻飛,寒芒輝霍,鞭卷如蛇,掌似石濺,而在人飛,芒舞,鞭卷,掌飄的一剎間,一大篷鮮血像自一個猛力擠壓的氣囊中爆濺,噴灑周遭五丈方圓,一顆鬥大頭顱,滴溜溜的飛上半空,又漓溜溜的落在震懾於一旁的夢憶柔身前,另一條淡淡的黃影,卻彈射而起,帶著點點灑落的血星子躍竄入林木的黑暗中,一個淒厲得不似自人類口中發出的嘶喊聲搖搖傳來,宛如地獄鬼泣:「奔月落入冥寂了啊……白虹斷了……奔月落人絕淵了啊……白虹頹了……」

  空氣中一片沉寂,死樣的沉默,周遭的強烈血腥味在飄蕩,刺鼻而嘔心,這夜,這山嶺,這林木,都像在輕微的嘆息,幽幽的啜泣。

  寒山重閉著眼站在那裡,胸前微微起伏,額際濕淋浴的汗水聚成幾顆珠滴淌下,墜落入塵埃之中。

  夢憶柔驚恐的瞪視著身前那顆醜惡而恐怖的頭顱,這是白虹公孫塵的,他那失去生命色彩的臉上泛著死灰,刀疤像一條鑽土的大蚯蚓突浮在緊繃的臉皮上,頸下血肉模糊,一雙眼球凸出目眶之外,上面蒙著翳霧與血絲,不甘心的,也瞪視著夢憶柔。

  緩緩的,寒山重已調順了呼吸,他像是有著幾分迷憫的揉了揉太陽穴,將朝斧插到皮盾邊緣的扣環上,慢慢來到夢憶柔身邊。

  這麗人兒的恐懼,鮮明的表露在她那張迷人的面龐上,她雙手緊握,不敢看,卻又中邪似的移不開目光,呆呆的注視著公孫塵那顆在半個時辰前還是活生生的腦袋……

  寒山重輕輕蹲下,靜靜的道:「這顆人頭,假如自他主人身上移了位置,不論移在什麼地方,他的情形就完全與連在原來的頸項之上不同了。」

  夢憶柔激靈靈的打了個寒栗,仿佛才從一個淒怖的夢屬中驚醒,她用手捂著心口,懼怕的道:「你……寒山重……你殺了他們……」

  寒山重淡淡的一笑,道:「太殘忍,是麼?」

  夢憶柔的心神這時已大半恢復過來,她的雙目中有著隱約的淚光,像是受了莫大的委屈,低啞著聲音道:「在五臺山,舅父只教我武功,教我如何防身,如何在遭遇困難時自救,如何躲開那些不懷好意的歹徒,母親又是那麼呵護我,愛我;好象……好象這世界上沒有血腥與無禮,他們的親善縱然是虛偽的,但看去也那麼自然與真切;母親愛我,護我;舅父教我,開導我,他們給了我很多,予了我很多,但是,這許多年來,他們卻沒有教我如何去殺人,更沒有教我如何去承受目睹一個人在失去生命時的感覺……啊,這太可伯了……」

  寒山重眼角微挑,冷漠的道:「你說得對,夢姑娘,命一個生命毀滅,不論這條生命是美好抑是醜惡,都算是一件殘酷之事;但是,你需想一想,假如你不去毀滅他,而他卻要毀滅你時,你是否仍應該靜待受戳,毫無反抗?對方已不憐憫你,你還照樣去憐憫他麼?對方已沒有仁人之心待你,你卻仍應以慈悲之心去待他麼?夢姑娘。當對付一個嗜殺者,當對付一個喜歡血腥的惡徒,只有以其人之道還於其人,以殺止殺,以血止血,否則,那就是愚蠢了……」

  頓了一頓,寒山重又緩和的道:「生活在這種血雨腥風的日子裡,在下已經有一段長久的時間了,十年;這十年中,人曾傷我,我亦傷人,但是,老實說,這些回憶並不能令在下心中愉快,可是,你必須明白,生在江湖上,就要做江湖裡傳統的事,江湖中的規矩與生活方式,就像官場裡的圓滑拍棒,八面玲瓏乃是為了高升發財,商人的以本求利,童吏無欺是為了利祿盈餘,農夫的辛苦耕耘,秋收春播是為了收成豐盛,安渡歲月,行行有行行的途徑,行行有行行的慣性,在江湖裡闖也是一樣,我們抱著一個「義」字,雖然刀頭舐血,劍林打滾,為的,也是與他們同一個目的:在迥異的生活環境裡,尋求我們自己的理想與生活,或者,彼此的手段各有不同,但,大家都是為了活下去,人,活著,就該做些事情,夢姑娘,你說是不?」

  夢憶柔睜著那雙水盈盈的眸子,毫不瞬眨的睇視著寒山重,這時,她覺得已經開始瞭解了些對方,雖然並不完全,但是,已經開始了。

  寒山重笑了笑,道:「夢姑娘,你的衣裳似乎應該綴補─下,或者。另換一件。」

  夢憶柔赧然醒悟,她用手抓緊了裂縫,有些窘迫的向左右看看,低低的道:「謝謝你提醒我……可是,我沒有攜帶針線,而且,也沒有另帶衣物,我原以為今天可以趕回五臺山白岩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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