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柳殘陽 > 血刀江湖載酒行 | 上頁 下頁


  默默沉思了好一陣,紫淩煙終於一咬牙道:「好,青楓我聽你的,就照你的法子辦!」

  緊握著紫淩煙的兩手,謝青楓懇切的道:「小媚,這才是我日常慣見的小媚,果決、冷靜、不慌亂、有毅力,幹你這一行,原該具有這些基本條件,像剛剛那樣,不免令我懷疑,多少年來,你是怎麼混過來的了!」

  紫淩姻嫣然道:「所謂事不關己,關已則亂嘛,青楓,你也不用說風涼話來調侃我……」

  謝青楓淡淡笑笑:「肺腑之言,怎謂調侃?你回去準備著,好生防範,假設我的判斷不錯,要出事,就在這幾天,若沒有事,亦就不會再有事了。」

  紫淩煙忙道:「如果僥倖十一他們沒追出我來;青楓,就不必窩裡反了吧?」

  謝青楓歎著氣道:「設若如此,當然可以暫且相安無事,但你容身在這樣一個充滿血腥酷厲又毫無人性溫暖的環境裡,終究亦非長久之計,小媚,天下有許多許多殺手,你們不是最後的一群你明白我的意思?」

  紫淩煙頗有感觸的點著頭:「我想,我明白……」

  謝古楓緩緩的道:「不,小媚你可能只明白其中一部份,而不明白全部,人間世,在各個角落裡都蘊藏著苦難與不幸、危險與殺機,或者那是個賣瘋狗肉的老頭子,一個對人生見解偏激,神智錯亂的女人;或者是一匹突然脫韁發狂的怒馬,也可能是一間迷漫濃煙的炕房,生老病死,諸般怨恨邪惡;而雪亮的鋼刀快劍,都具有同一效果,分別只在有形與無形罷了。小媚,現在你明白了麼?」

  覺得身上出奇的寒冷,紫淩用力貼緊謝青,聲調都有些走音了:「大概明白了吧……青楓,活得好無趣礙…」謝青楓輕聲道:「人生也有它美好亮麗的一面,小媚,得要看你從什麼角度、站在什麼立場去看它,不過,在『北斗七星會』裡,恐怕你難以察覺……」

  紫淩煙好半晌沒話,後,她是一激靈,淒惶惶的道:「我得走了,但青楓,萬一發生問題,要怎麼通知你,和你聯絡?」

  謝青不慌忙的從衫內腰帶上取出一隻六孔竹哨,哨子只有三寸長,筆管粗細得那麼一小截,他遞給紫淩煙,微笑著道:「我會一直守侯在你們老窯附近,通到危險,你就吹這只哨子,然後,就是我的事了,你不用管我以什麼方式來援救你,但請相信我,我絕對盡心盡力,而且,就在你身邊!」

  激動的擁抱著謝青楓,紫淩煙身子微微顫抖,禁不住哽咽起來:「不止在我身邊…,青楓,你還在我心裡,永遠都在我心裡……」

  冷清的河面上,忽然有一團團的漣漪擴散,一隻不知名的鳥兒,孤伶伶的掠著河水飛過,大寒天裡,形單影隻,越顯那等空茫無奈。

  紫淩煙凝視著鳥兒化為一點,十分傷感的呢喃著:「我覺得……我好像這只鳥,天地蒼茫,竟有無處容身之感……」

  謝青楓道:「既然心裡有我,就不該覺得孤單無助,小媚,放寬心,一切我來擔待!」

  萬般不願的離開謝青楓懷抱、紫淩煙站起身來,依依難舍的道:「辰光不早,青楓,我真得走了……」

  謝青楓的笑容顯得牽強僵凝,他霍然起立道:「你向東邊走,我往西邊去,小媚,然後我們結成個圓,在圓心裡相會;不必回頭,因為面朝面碰上比來回張望來得實際。」

  於是,兩個人分向而行,雙方背影逐漸遠去,果然都沒有回頭,謝青楓說得對,依依回首盼顧,怎此得面朝面的再會?小河河面上,仍然煙生水寒,兩岸的衰草,也像更瑟縮了,天色尚未近晚,山野林間,幕藹又已沉沉,仿佛漫漫霧氣,又若一片輕紗籠罩,陰冷潮濕中,另泛著一股看不見的肅煞之氣。

  在這裡,似乎隨時隨刻,都有這麼一種令人感到悶滯的壓力存在,那情景亦都不變,總是迷蒙得看不清人的心、人的性。一切都似隔在恍惚之後…

  紫淩煙回來的時候,出乎她意外的,是二哥曹又難早在路口等著了。

  拋鏈下馬,紫淩煙任是心如小鹿亂撞,表面上卻仍沉得住氣,她隨手將韁繩繞在手指,如平常那樣嘻笑不拘。

  「原來是二哥,大冷的天,二哥不在屋裡烤火納福,卻跑來外面吹風受凍,怕是這幾天閑慌了吧?要不要妹子陪你玩兒局牙骨牌?」

  曹又難望了紫淩煙一眼,寬大的黃臉膛上不露丁點表情,他冷漠的道:「我是來等你的,七妹,老大已問過你幾十遍了,如今情勢不好,你反倒朝外跑得勤!」

  紫淩煙笑遭:「橫豎沒有事,閑著也是閑著,不到外面我樂子散散心,還莫夠悶氣的。」

  頓了鎮,她揚起眉梢問:「老大這麼急著找我幹嘛?可是前些日那樁公案有了什麼新發現?」

  曹又難生硬的道:「不錯,我等在這望快有兩個時辰。就是奉了老大之命,專侯著你傳達這個消息。」

  心腔子猛然收縮,紫淩煙反倒倩笑如花:「真有這麼急切法兒?還勞駕二哥頂著滿山寒氣到路口來等?其實我早一步知道,晚一步知道都不要緊,凡事有你們幾位老哥拿主意,都是一等一的高招,該怎麼辦還錯得了?」

  曹又難的眼神冷沉幽蘧,實在看不出他肚皮內有什麼玄機,招招手,他道:「我們走吧,七妹!」

  紫淩煙牽著坐騎,剛想循著山路往臺地小紅樓的方向走,曹又難已搶前一步,橫攔在馬頭之前,他伸手朝著左邊那條小徑一指,漠然道耳:「從這裡去。」

  紫淩姻臉上的肌肉刹時僵硬了,但又立刻恢復如常,她故意裝出於副訝異之態:「這望是去哪兒?二哥,我們為什麼不直接何去?」

  曹又難似是早已料到她會有此一問,也等著她有此一問,順水順流的道:「在家裡不好行事,老大特地找了個窩,大夥都在等著我們商議正辦,到了地頭,你就會知道為什麼有此一舉了,七妹,這邊走。」

  家裡為什麼不好行事?行什麼事?山林之中淒風寒霧,卻偏偏挑在那種不適宜的地方商議「正辦」,又是為了什麼理由?這樁樁不同尋常的舉止,再加上曹又難守侯路口的離奇行為,駱孤帆焦切的催詢,種種般般串連起來,便凝結成了一片巨大的、不祥的陰影,陰影罩上紫淩煙的心頭,隱隱中,她已經有了東窗事發的預感。

  儘管明知事情不妙,她仍然努力控制著自己的形態反應,表面上絲毫不露痕跡,曹又難走在前面,她牽馬跟在後頭,兩個人都沉默著,她特別把腳步放輕放柔,表示自己的底氣十足,心境照舊開懷鬆快。

  大約走出了裡許路,前面疏林子裡已露出一角殘缺的槽脊來,紫淩煙曉得那是一座破落的山神廟,住在山上這麼些年,她只來過此地一次,算是相當陌生,莫非北斗七星會的成員們便選擇在山神廟裡商議「正辦」。

  曹又難頭也不回的朝前走,腳步移動的方向,果然正是林間那座山神廟!一隻烏鴉突兀從林梢飛起。振翼斜掠而去,都種刺耳的「哇」「哇」叫聲,好一陣子還回蕩不散,讓人聽在耳申,越發覺得兆頭不佳了。於是,山神廟到了,這是廣座不大的廟宇,相當破舊,幾呈半坍的狀況了。

  廟門是啟開的,因為根本已經沒有廟門,前殿中深幽暗黑,陰沉詭異,如果在半夜三更來到這裡,還真說不準能遇上鬼呢!曹又難往頹塌斑駁的石階邊一站,朝廟裡伸伸手:「七妹,先請!」

  隨手拋掉韁繩,紫淩煙大大方方的拾階而上,待她劇剛進入落葉灰沙及鳥鼠糞便遍佈於地的前殿裡,四盞氣死風燈如斯響般像變戲法一樣齊齊燃亮,暈黃的燈光搖晃著,反映在殘傾的神壇上,流轉於壇後缺了半片腦袋的泥塑山神像上,也炫花了卓立周圍的五張人臉。不錯,正是「北斗七星會」其他的五位仁兄駱孤帆、胡雙月、沙人貴、公孫玉峰。以及山大彪。

  氣氛很凝重,不,不止很凝重,簡直就是僵寒、是森嚴、是冷酷,迎著五個人十道如刃銳利的眼神,紫淩煙幾乎連呼吸都窒噎住了。曹又難緩步跟入,背負著手走到門側,看他是隨意閑立,其實他站立的位置,正好是攔截出人的關口如果有人企圖逃逸的話。

  紫淩煙自己也知道臉上強扮的笑顏有些生硬了,她卻儘量在笑:「幾位老哥都在這裡呀?有累各位久候,實在不好意思,只因我不曉得會臨時有事,才溜出去逛了一圈。」

  五個人都沒有說話,包括曹又難,也好像忽然間變啞了。

  紫淩煙故做迷茫狀,她茫然巡顧,放輕了音調道:「怎麼啦?有什麼不對勁了看各位老哥的神情,像是發生了大災禍……」

  駱孤帆一聲不響,只朝公孫玉峰點點頭,這位「北斗七星會」的智囊人物向前踏出一步,目光定定的望著紫淩姻,似是要洞穿紫淩煙的心底隱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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