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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三四


  忽然,朱世雄吃吃笑了起來,先是抑忍著從喉管中笑,終於揚臉朝天大笑起來;他笑得如此狂放,如此亢昂,卻在呵呵的笑聲裡流露出一種十分強烈的輕蔑又譏誚的意味,彷佛剛剛才聽到一段荒誕不經的滑稽故事一樣。

  倪良憤怒的道:「朱世雄,什麼事值得你這麼好笑?」

  忍住了笑,朱世雄抹著溢在眼角的淚水,仍然想笑:「我眼前,光天化日之下,就在我眼前,竟活活的站著一雙呆鳥,偏又淨放些叫人噴飯的狂屁,自家業已把腦袋伸進了虎嘴,卻還以為虎心舉手可摘,姓倪的,這等楞頭楞腦怎不讓我笑得前俯後仰,直不起腰來?」

  倪良陰森的道:「你是指我們兄弟兩個?」

  朱世雄眼珠子四轉,故作訝然之狀:「除了二位,莫不成你們還看到別人?」

  賀明仁不屑的道:「姓朱的,你自喻就是那頭虎?」

  搖搖頭,朱世雄笑眯眯的道:「我不是,但我得十分誠懇的向二位做個忠告,當二位明明白所衝撞的人是什麼樣的主兒,就最好不要肆言無忌,徒放狂言,否則,犯克當然不說,叫我這瞭解底蘊的人聽在耳中,就免不了感到可笑之至;一笑你們不自量力,胡說八道,二笑你們神智不清,昏頭昏腦,三笑天下之大,為何偏生兩個這等瞎眼迷心的人,真是兩頭絲毫不會察顏觀色的土驢!」

  緩緩轉過臉去,倪良注視著馬上的燕鐵衣,僵硬的問:「你,又是何方神聖?」

  朱世雄大笑著插嘴:「我操,這也叫混世面的?你們列住在這一畝三分地沾葷染腥,秤金分銀,大碗喝酒,大口吃肉,逍遙快活這一陣子,弄到頭來卻竟不認得馬上的人物是誰?混回去囉,真叫越混越回去囉!」

  賀明仁怒叱道:「沒有問你,少在這裡攪合!」

  雙目中光芒如火,倪良重重的道:「我在問你,你到底是什麼來路?」

  燕鐵衣一直遠眺的視線,這才悠然回轉,他望著倪良,安詳更且淡漠的道:「倪良,在黑道上,你們也算得上是一號人物,但我卻驚異於你們的判斷力竟低劣至此——反應遲鈍與觀察粗略,便往往是這一行中致命的悲哀,你們混得出名堂來,實在令我不解。」

  倪良額頭上暴起青筋,他狠毒的道:「你居然敢在我面前以老賣老,硬充人王?」

  燕鐵衣平靜的道:「我知道你們是誰,你們卻不明白我乃何人,而我來到這裡,更且用此般語氣態度對待你們,如果我不夠分量,我豈會這樣做?」

  賀明仁忍不住答腔:「朋友,亮個底吧,我們可不是由人嚇唬著長大的!」

  燕鐵衣道:「你們劫來的那票銀子,是不是能夠原封退還?」

  「格登」一咬牙,賀明仁厲聲道:「先亮你的萬兒,這和那票銀子毫無干係!」

  燕鐵衣道:「不,干係很大,在我尚未報名露底之前,我將遵照江湖道義,給你們一個折價的機會——我要告訴你們,這是你們唯一的機會,而也必然是值得的,設若各位自甘放棄,當然我仍要亮出我的名姓,不過,到了時候,十二萬兩銀子的歸還,你們就決無選擇的餘地了!」

  倪良突然暴烈的道:「你以為你是誰?你又當我們是那一等的酒囊飯袋?大言不慚的東西,就算你生得三頭六臂,具無邊法力,我們也斷不含糊!」

  燕鐵衣安詳自若的道:「如此說來,你們是不肯折價的了?」

  朱世雄忍不住叫道:「大當家,原本我們就沒打算讓他們討秤頭,十二萬銀子是一文也不能少!」

  燕鐵衣一笑道:「規矩不可輕忽,機會給他們了,是他們自己不要,我們且先站穩腳步,接下來就無妨放開手幹,正如你适才所言,這叫先禮後兵。」

  鋼扇在手上一晃,金鐵鏗鏘聲裡,賀明仁大吼:「我叫你這一對狂夫演得好雙簧,黑吃黑的把戲竟然玩到了我們頭上?那票油水只要你們能沾上一點半點,我這賀字便倒過來寫!」

  倪良冷硬的接道:「十二萬兩銀子一分一厘也不退,折價更是免談,這個回答該夠明白了;現在,除了朱世雄,你又是那個鼠洞鑽出來的二流子貨!」

  歎了口氣,燕鐵衣道:「好吧,我原就是從你們站著的這塊土地上鑽洞而出,更明確的說,各位使橫賣狠的所在,也可以勉強算是我的碼頭範圍之內,這樣答覆,二位是否已有了點概念!」

  倪良大聲道:「一派胡言?十裡旱河一帶壓根就不見你這號角兒,充賴在我們眼皮之下,只怕你就要現原形了!」

  賀明仁也冷笑道:「口氣倒不小,這裡也算是你的碼頭範圍之內?我看這裡挖個窩埋你才叫恰當;十裡旱河你要做得了主,我們又算那棵蔥?真正荒唐之極!」

  燕鐵衣那張童稚又純真的面容上,浮漾起一抹無邪的微笑,他卻正經的道:「恕我大膽的說一句,莫論這裡,十裡旱河的丁點彈丸之地,就算北六省,我也可以妄稱乃屬我的地盤,二位覺得更叫荒唐不是!」

  賀明仁不禁嗤之以鼻,揚臉嘲諷:「北六省也屬你的地盤?我們今天可真逢時走運了,竟遇到了這麼一號天大的人物,看似生嫩,卻當得起北六省綠林盟主的威風……」

  拱拱手,燕鐵衣一派謙虛的道:「不敢,在下燕鐵衣。」

  呆了呆,倪良的表情有些啼笑皆非:「先是冒充十裡旱河的主兒,眼下更掛起『梟霸』的招牌來了,若非是你膽量不小,早和朱世雄串謀之詐,便是你叫那大筆的銀子迷瘋了心——天下之大,真是光怪陸離,什麼角色都有!」

  賀明仁煞氣立升,狠酷的道:「二哥,管他們是串通行詐或是財迷心瘋,先做掉了再說,尤其朱世雄,更不能留下這個禍害!」

  朱世雄似是忘了生氣,他瞪著眼,張著嘴,迷惘不解的喃喃:「娘的,他們竟然不相信大當家的身分……怎麼會不相信呢?莫非他們真是一雙……呃,一雙呆鳥!」

  偏腿下馬,燕鐵衣笑道:「他們會信的,我遇見過許多這樣的情形,但我全用相同的法子叫對方信了,只是,有時候他們會感到信得遲了點。」

  此刻,倪良眼珠子向上翻,形色倨傲的道:「就算你是『青龍社』的頭兒燕鐵衣吧,大盟主,大當家,我兄弟全等著領教你的高招呢!」

  燕鐵衣輕輕掀開他紫色的罩袍,伸手向後,握住斜掛肩背的「太阿劍」的金龍把手,慢慢的,一寸一寸的拔劍出鞘;寬若人掌,晶瑩剔透的鋒刃映著當空的陽光,眩閃著奪目的絢燦芒彩,劍身是那樣的淨亮,那樣的清澈,像是流動著嘩嘩的寒波,透現著這般森冷的氣韻——好一柄質地完美,無懈可擊的利器;倪良與賀明仁的神色,在燕鐵衣長劍出鞘的過程中都不由起了變化,他們非常戒備,也非常小心,但是,他們仍不相信他們面前的人會是燕鐵衣。

  燕鐵衣笑得十分深沉的道:「這口劍,名叫『太阿』,是劍中的聖品,也是我相依為命的伴當,二位要注意它,因為它總是喜歡縱護我,永遠與我的心念相隨,它對我的敵人不大容情,它有許多種實質的攻擊的方法,其中有些是難以思議及預防的;『太阿』有點危險性,每當我的敵對者出現,它這危險性就會大大增加。」

  倪良暴叱:「瘋言瘋語,你想糊弄那一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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