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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五一


  燕鐵衣不大瞭解的道:「那麼,你怎麼如此肯定造孽的兇手不是鄧長,而是那孟季平?」

  全兆忠的內心顯然在受著某種情緒的衝激,他栗栗顫抖著,兩眼圓睜:「因為我比誰都明白孟季平的本來面目,因為徐小玉和我………和我早就情投意合,相互心許——要不是小玉突遭橫死,最多一兩年後我就會正式托媒前去說合了。」

  暗念了一聲佛,燕鐵衣真是慶倖不已,也感歎不已——誰說冥冥中沒有定數?誰說天底下沒有報應?就在鄧長的這樁公案正陷膠著的時候,主宰善惡因果的上蒼,業已用——他的手點開了一條明路。

  熊道元初是一楞,隨即大喜過望,興奮莫名的道:「乖乖,真叫巧,不是?巧得連我都以為是在做夢了;在這荒寒山野裡,居然碰上了這麼一位打著燈籠都無可尋的關鍵人物,這不是老天爺的安排是什麼?又免了凍餒之苦,又獲得這樣一個活生生的反證,入山掘寶吧,也掘不出這麼一塊活寶來,鄧長的冤屈可要洗刷明白了。」

  燕鐵衣沉穩的道:「全兄弟,你可願意告訴我們點什麼?老實說,我們如今只能確知鄧長是無辜的,但卻找不出有力的反證來指明真凶,為了使受冤者獲得平直,使受害者瞑目九泉,我們希望能有人本著良心協助我們,令這樁公案及早水落石出,真相大白!」

  全兆忠努力抑止著自己的悲慟及憤怒,卻仍然微微抖著嗓門道:「你們放心,我會說的,我會一五一十,清清楚楚的告訴你們我所知道的一切,以及我所能綴連起來的一切………這是天意,就在我自悔自恨,詛咒自己的懦弱與無能的時候,你們竟像神跡一樣的闖了進來,除了上天的意旨,還有什麼更適當的解說?我個人的力量不足以替小玉報仇伸冤,最少,我還可以揭發,可以投訴,可以證實。」

  燕鐵衣低聲道:「讓我們坐下來說,全老弟。」

  三個人圍在火堆邊坐下,面對著面而火光熊熊,燃燒得很旺,在焰舌的跳動下,三張臉龐全透著些奇異的紅暈,與顏彩明暗交替的閃眩;燕鐵衣和熊道元凝視著全兆忠,形態好象問道於大賢的信徒——專注又虔誠。

  金兆忠深深呼吸了幾次,開始沙啞的敘述:「我家很窮,自我父親開始,就住在『拗子口』南邊靠山腳的一幢茅屋裡,我們父子是依靠『黑蟒山』為生的,我們上山打柴或狩獵,再販到『拗子口』的市集上以掙些微薄的利潤,賺頭很少,幾個辛苦錢也就只是夠我父子活下去而已,有時候青黃不接,柴價太賤或是獵獲的野味太少,我便到人家家裡做零工補貼,就這樣,我認識了小玉,第一次,我是到她家送柴薪,後來接著去幫她家打掃修整房子,搭前後院的棚架,清理樹木花草,一連好多趟,我們由相識而熟稔,再由熟稔而瞭解,相愛……我們在一起,大概已有兩年多的辰光了。」

  燕鐵衣道:「「徐小玉的寡母知道麼?」

  全兆忠傷感的道:「老太太多少曉得一點,因為時機尚未成熟,所以我們表面上也一直避諱著她,但是,我相信她心裡是有數的;她對我很好,我出身貧苦,毫無恆產,而且又和小玉發生情感,老太太卻仍然在每次需要的時候喚我去打工,還常常留我吃飯,包些鹵菜烙餅什麼的讓我帶回家………」

  燕鐵衣道:「這樣說,她至少是不反對的!」

  全兆忠歎了口氣:「我因為太窮,一時湊不出錢來成家,所以只好拖下去,但我已經下定決心,以一年到兩年的光景,拚命工作,積攢下一點錢來做為迎娶小玉的費用,小玉也一直鼓勵我,安慰我,她亦暗裡儲存著凡是她能省下的每一文錢,小玉一再向我說,她跟我的目的只是為了跟我,她甘願過苦日子,任什麼也不講求,她說,我們謹須存夠多搭一間茅屋及最低的,最簡單的婚禮開銷就行了,她說我們還年輕,憑著兩隻手,將來不怕沒有飯吃。」

  熊道元插口道:「這倒是個挺看得開的女娃子。」

  全兆忠唏噓著道:「她是我這一生中,所見過的最好的女人。」

  燕鐵衣道:「可以談談孟季平了。」

  一提到孟季平,全兆忠就憤恨得嗔目挫牙:「那是個禽獸,是一個枉披著人皮的畜生——從外表上看,孟季平相貌堂堂,人長得俊,又能說會道,舉止也很斯文,尤其他故示慷慨,假冒偽善,騙得很多人都昏淘淘的迷惑於他那副虛假的面具之外,但是我卻知道他真正是一個什麼東西,他狠毒,寡情,自私狡詐,而且,好色貪淫——」

  雙手又握緊成拳,他昂烈的接著道:「小玉同她母親的日子過得並不寬裕,她們也很拮据,平時的生活,大多靠孟季平接濟,可是,這決不是由於孟季平心好、更不是他念著親屬的情分,而是孟季平不得不這樣做給人看——小玉的母親是孟季平的二姑母,如果她們寡婦弱女在『拗子口』無以維生,孟季平卻視若無睹,袖手旁觀的話,他如何還能在地方上混充他『君子』的名聲,擺他『大爺』的威風?為了自己的臉面同憚忌人言的評論,他只好並不甘願的挑起這副對他而言並不沉重的擔子………」

  燕鐵衣道:「接著說。」

  全兆忠恨聲道:「孟季平對於徐家母女的日常接濟,相當苛刻,他只給她們剛夠生活的錢,連個傭工僕婦也不肯代為雇請,平時家務操勞,不管粗細,全由她母女親為,就算添件衣裳,補點傢俱,也得求告多次,他才打發叫化子一樣施捨若干,孟季平自己卻一揮千金,呼朋引友,終日通宵尋樂,他在『拗子口』就長期包得有兩個女人,另外,在『雙鞍鎮』也有一個青樓出身的姘婦………他這最好做表面功夫,他故意把徐家母女的住處裝飾得不差,叫別人看來覺得他的確是善盡照顧之責了,但骨子裡,徐家母女卻苦得淚往肚內流,對外又不得不強扮笑臉,還少不了提起孟季平就歌功頌德一番。」

  熊道元喃喃的罵:「這個雜種。」

  全兆忠繼續往下說:「對於小玉,孟季平早就存有染指之心,他不知調戲過小玉多少次,更有過兩遭意圖行強的事實,一次是三年前的中秋節,他喝多了酒,闖進小玉房裡,是小玉及時呼叫,老太太聞聲趕來才驚走了他;還有一次,年前冬至的晚上,他也是喝酒喝到半醉了,硬在徐家柴房門口攔著經過那裡的小玉,想把小玉拖進柴房裡,幸好柴房中早有一個人在打地鋪睡覺——那也是在山上行獵的一個老獵戶,名叫尤九如,幾十歲了還是孑然一身,平素與徐家母女相處得很好,冬至下他提了幾隻野味送來徐家,老太太留他吃飯,見天色暗了,怕他年紀大摸黑走山路危險,才留他在柴房過一宵——結果小玉的掙扎聲驚醒了尤九如,他跑出門來喝止,孟季平老羞成怒之下,痛揍了尤九如一頓,才悻悻的離開——」

  燕鐵衣道:「尤九如這人還在麼?」

  全兆忠道:「還在,就住在西山麓的一座窩棚裡。」

  燕鐵衣又道:「孟季平有喝過酒亂性的習慣?」

  全兆忠痛恨的道:「他這個毛病只要接近他的人都知道,每次喝酒過量,都要千方百計設法宣洩獸欲,他家的一個丫環翠花,就是這樣被他糟蹋了的,他在『拗子口』所包的兩個女人,也最怕他喝了酒去胡纏。」

  略一沉吟,燕鐵衣道:「那翠花人在何處?」

  全兆忠道:「孟季平早把翠花打發走了,但翠花目前還住在『拗子口』裡,改在一個山藥店的掌櫃家中做活。」

  燕鐵衣道:「你剛才說三年前的中秋節——那次發生的事,徐小玉的母親看出是孟季平來沒有?」

  全兆忠點頭道:「看出來了,但為了小玉的閨譽,為了以後生活的依靠,徐家母女都不敢向外聲張。」

  熊道元大聲道:「娘的皮,這一遭我們就通給他揭出來!」

  火光映著全兆忠的面孔,赤紅透亮,似是血在騰了;他激憤的道:「小玉是個聰明人,如果孟季平從開頭就真心待她,而不是只想加以玩弄戲辱,憑他們之間的關係,孟季平的條件,那裡還會有我拈邊的希望?小玉告訴過我,孟季平只是在動她身子的念頭,著眼點完全是在淫欲上,抱著始亂終棄的主意,沒存一點好心,更沒有絲毫情感上的關注,孟季平十足一條淫棍,一頭色狼,而小玉要的是終身的寄託,要的是一個男人對她全部的愛悅,因此從頭至尾,她都是堅拒孟季平於千里之外………」

  望了躺在那邊的鄧長一眼,他又悲哀的道:「前天晚上,小玉終於未能逃過孟季平的魔掌,事情一揭開來,我馬上就明白了這是一個什麼的內情,這位鄧大哥,只是一個替罪的羔羊,一個被移禍,被裁誣的不幸者,我一直沒有恨過他,沒有怨過他,因為我知道這件事不是他做的,真正犯下這奸殺大罪的人,就是那一口咬定鄧大哥是兇手的人!」

  熊道元道:「全老弟,不是我說你,你既然知道這件事的內幕,為什麼不給他揭開來?卻聽任鄧長被他們裁誣折磨,更差一點就冤到送了老命!」

  全兆忠痛苦的道:「熊大哥,不是我不說,問題是在『拗子口』我去向誰說?說了人家肯不肯信?信了又有那一個敢出頭?熊大哥,孟季平在地方上是一個有勢力的人,又有財勢,又有人勢,當地一般有頭有臉的大爺們,或是與他有交情,或是與他有利害,或是靠他,或是怕他,別講他們還摸不清真相,就算明明知道是孟季平幹的,也不會撕破臉來管這閒事,何況,替罪的人業已頂上,就更可能有人主持公道了。」

  熊道元不以為然的道:「你自己總可以挺身而出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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