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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四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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胸膛猛挺,熊道元道:「還有我哩,魁首,我是附諸驥尾,誓隨左右!」 鄧長強笑著道:「我以為………魁首,這些人也不一定都會來………和『青龍社』為敵,他們多少也要斟酌斟酌?」 燕鐵衣並不存僥倖之念,他硬邦邦的問:「孟季平知不知道你是『青龍社』的人?」 鄧長洩氣地道:「知道。」 燕鐵衣冷笑道:「就以孟季平這樣的二三流角色,在明知你是『青龍社』所屬之後,仍敢毫不顧忌的坑陷你,謀害你,可見他們狂妄放肆之一般,他們根本就沒有把『青龍社』放在眼裡,連他們都敢,他們的後臺靠山又豈會不敢?」 熊道元狠狠地道:「娘的,這是他們從來沒吃過『青龍社』的苦頭,沒嘗過『青龍社』的厲害,方才養成的驕狂氣焰,若是再不及時教訓教訓這些人,在北地作主的不是我們,反倒是那幹鬼頭蛤蟆臉了!」 站起身來,燕鐵衣道:「鄧長,剛才你所說的,是否都是得自孟季平口裡?」 點點頭,鄧長道:「都是在閒談中由他告訴我的,但是否尚有什麼其他隱情他未曾提起,就不敢確定了。」 燕鐵衣道:「你所知道的就是這些?」 鄧長咳了一聲,道:「是的,皆已向魁首稟告過了。」 燕鐵衣道:「你說話不少,一定累了,先歇著吧──道元,好生護侍在側,若晚間有什麼變異,我會及時來援。」 熊道元躬身答應,於是,燕鐵衣自行啟門走回自己的房間,一邊走著,他腦子裡一邊在思索某些急待澄清並解決的問題。 伸手推開房門,燕鐵衣正要舉步朝裡進,卻突然覺得有些不妥──一種本能,一種直覺,使他在刹那間湧起某類不安的反應,房裡是漆黑的,寂靜無聲,但他卻感到似乎有一個不屬於這片沉靜的異物隱伏著。 經驗同謹慎,形成了尖銳的敏感,燕鐵衣極為相信自己這種疑慮的反射──他有過太多太多的記錄,證實這反射的準確性。 於是,他站在門口,輕輕用一個手指點門,門兒緩緩啟開。 他看見了──房中桌邊,有一團模糊的影子,而顯然,那人還是大模大樣的坐在那裡呢。 笑笑,他道:「朋友,只怕已等了一會啦!」 一抹火揩子的光芒閃動在黑暗裡,那人不慌不忙的點亮了桌上的油燈,搖曳的燈光,映出一張紅潤胖圓,卻滿嘴花白鬍子的笑臉來。 確定房裡再沒有另外的人了,燕鐵衣才走了進來,並隨手將門掩上。 那個不速之客,肥肥胖胖的五短身材,同樣花白的頭髮在頭巾染成一個束以黑帶的發頂,他坐在那裡,挺著一個肥胖的肚皮,雙腳還沾不上地。 瞅著燕鐵衣,他忽然低聲笑了起來──那是一種並不帶敵意的,只是感到有趣的笑聲。 燕鐵衣也微笑著道:「你來得真快,比我想像中要快得多,我以為你最早要明天才趕得到;『雙飛宮』離這裡也有將近兩百里呢?」 胖老頭嘻開嘴道:「看樣子,你已知道我老頭子是誰了?」 燕鐵衣平淡地道:「『笑天叟』李淩風,久仰了。」 點點頭,李淩風的臉色漸漸嚴肅起來:「我雖然從來沒見過你,但我也不會猜錯,他們一告訴我,我已想到你是什麼人,這樣的強悍、這樣的鎮定、這樣的威猛,又這樣的狂傲得目無餘子──『梟霸』燕鐵衣!」 拱拱手,燕鐵衣道:「不敢………」 連忙抱拳回禮,李淩風道:「這半天及將近一夜的辰光,他們已召集了許多好手,但是,至今尚沒有採取行動的原因,便是這個道理──他們知道了你是誰!」 燕鐵衣漠然一笑:「他們知道了麼?」 李淩風正色道:「再沒有人能具有你這般的浸澈之力與沉如山嶽般的氣勢了 你公然犯眾怒,折辱當地的權勢人物,更在強劫姦淫重犯之後留居鬧市之中,真正睥睨天下,令人又是憤恨,又是欽服!」 燕鐵衣道:「那並非『姦淫要犯』,李前輩,他只是一個被人陷害移禍的受冤者,一個跟隨我十有餘年的手下!」 僵窒了一下,李淩風的模樣似是不幸說中了一樁他但願說不中的事:「那人果然與你有牽連?唉,我也是這麼判斷,可是我但願你們沒有淵源,你出手抗事,只是偶發性的惻隱之作!」 燕鐵衣道:「這又有什麼不同?」 苦笑著,李淩風道:「不同大了,那人如果和你沒有關係,問題解決起來就單純得多,反之,便麻煩了!」 燕鐵衣沉聲道:「我是個十分忙碌的人,李前輩,若非必要,我不會無聊到胡亂伸手管閒事,我的個性,也缺少『偶發』的興趣,所以,我既管下了,就有必須管到底的理由!」 點點頭,李淩風道:「我想,我能夠瞭解。」 燕鐵衣道:「這是我所希望的,李前輩,不止你,但願你們那邊的每一個人都能夠瞭解!」 李淩風忽道:「燕老弟,你剛才說,叫鄧長的那個人是被冤枉的,是無辜的?」 燕鐵衣斷然道:「一點不錯!」 望著燕鐵衣,李淩風道:「你有反證?」 燕鐵衣道:「有!」 略略遲疑著,李淩風又道:「也有指出真凶的憑據?」 燕鐵衣緩緩地道:「我會找出來!」 李淩風微笑著道:「真凶若非那鄧長,你心目中可已有了另一個嫌疑?」 燕鐵衣直率地道:「我還不能肯定,李前輩。」 摸著花白的鬍子,李淩風似是有些為難地道:「今夜我獨自造訪,你可知道是為了什麼?」 燕鐵衣平靜地道:「正要請教。」 李淩風低沉地道:「我來這裡,是要轉達一個資訊,奉勸一點淺見,資訊是受人之托,屬於公,淺見是個人的心意,屬於私………」 燕鐵衣上身微傾,做出「洗耳恭聽」的姿勢:「還請前輩明示。」 輕咳一聲,李淩風道:「那個資訊是,以章寶亭為首的那幹人,給你一個轉圜的機會,他們已不堅持非要處死鄧長不可,亦不堅持圍堵你們,但是,他們要求卸去鄧長的雙腿,另外,由你當眾擺酒陪罪!」頓了頓,他又寓意深刻地道:「燕老弟,他們並不是容易退讓的人,這在他們而言,已經十分委曲求全了,他們所要的是個面子──這皆是因為他們發覺你是燕鐵衣的原故!」 笑笑──卻沒有一點笑的味道,燕鐵衣聲音也是冷冰冰的:「李前輩,容我向你奉告我的由衷之言──鄧長並沒有犯下那奸殺之罪,憑什麼要斬去的雙腿!我的行為亦無過失,憑什麼該擺酒陪罪?這是一種荒謬的,可恥的,囂張到近乎愚昧的要求;『拗子口』只是處山野荒地,不在龍脈上的小集埠,想不到卻也出了這麼一干昏聵不明,自以為是的白癡之屬!」 李淩風暗裡老臉一熱,忙道:「不過,我勸你再考慮考慮………」 燕鐵衣斬釘截鐵地道:「我是要考慮,李前輩,但我考慮的不是他們的要求,而是我個人的手段──他們明知鄧長是『青龍社』的一員,卻毫不留情的以罪名坐實,用酷刑相加,更處心積慮欲置之死地,這對鄧長而言,固是冤屈,是迫害,是羞恥,對我整個『青龍社』,又何嘗不是一種侮辱與藐視?這些,他們必須還我一個公道!」 乾笑著,李淩風道:「這是彼此的立場問題,燕老弟………」 燕鐵衣冷凜的又道:「為了辯明一個是非,一個清白,一個真相,一個公理,也為了替那慘死的少女申冤,使那狠毒狡猾的兇手受到應得的制裁,我不但不能答應他們的要求,更要在這裡查清事實,求個水落石出──不論在任何壓力脅迫之下!」 李淩風道:「可是你不要忽略了一點──他們並不易與的,正好相反,他們有很多奧援,很多幫手,其中有些確是強者,而這些人不見得會憚忌你;燕老弟,這是一股相當的力量,所以,你再三思!」 搖搖頭,燕鐵衣道:「多謝前輩的那點『心意』。」 歎了口氣,這位「笑天叟」道:「老實說,我在未來之前,便曉得這條路行不通,你是斷不會接受他們要求的,如今果然未出所料──不過,我自己倒有個辦法,燕老弟,武林中殺氣本已夠重,江湖上也紛亂不已,實不宜再起兵刀,鬧得血雨腥風,為了仁恕的原因,你何不就此一走了之?帶著鄧長一起走?我甚至可以做你的掩護!」 燕鐵衣肅穆道:「李前輩的磊落胸懷,佛心一片,我是感佩莫名,然而,前輩可也想過這乃是姑息,是畏縮,是縱容?黑白不分,是非不明,受屈者受屈,為惡者為惡,仁而不仁,恕亦不恕,這還成個什麼人間世,我們還算打著什麼『替天行道』的招牌?佛亦雲:因果迴圈,報應不爽,又說:善有善報惡有惡報,佛也不佑歹惡,主張報應,那殺人害人的真凶,我們又怎能任他逍遙於苦海之外?」 窒迫了好一陣,李淩風也呐呐地道:「我……我只是擔心事情擴大,殺戈不息。」 燕鐵衣狠厲地道:「以殺止殺,以殺行仁,本也是千秋不變的定律──十惡不赧之徒,除了殺劫,還有什麼更好的維護善良的手段?」 沉默片刻,李淩風離坐而起,表情已顯得悒鬱起來:「天亮之後,這裡怕就不得安寧了。」 燕鐵衣徐緩地道:「我並不覺得意外,前輩,更明確的說,我早已在等待這一刻了。」 搓搓手,李淩風苦笑道:「我受之托,恐也免不了將有得罪之處。」 燕鐵衣諒解地道:「前輩放心,我自有斟酌。」 來到窗口,李淩風又回頭道:「燕老弟………你善自珍攝,我告個罪,從這裡走了。」 燕鐵衣微笑道:「前輩好走,恕不遠送。」 於是,窗扇輕掀,李淩風的矮胖身影只是一閃,業已失去蹤影,果有淩風馭虛的功夫! 遠處,已經傳來了隱隱的雞啼。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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