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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二


  性命鐘忻是要的,但卻在將來能夠混下去的情形才行。他決不想死,不過,也不想活著羞於見人。

  然燕鐵衣看在眼裹,心中自然明白,對方骨子裹在想些什麼、遲疑些什麼,他差不多全能猜到,然而,這對他來說,也一樣是個難題,因為他極不願將這數十名小角色屠戮殆淨。他不認為有這個必要,但他卻難有妥善的法子來對付這些小角色的。--如果鐘忻肯屈服,唯一的顧慮便是怕這些人的宣揚。

  地下,皮卓才仍然在翻滾,在哀號,他混身的血,滿臉的汙黑,他抽搐著,爬動著,不似人聲的嗥叫:「老……老鐘……痛……痛死……我了……你……要替我……報仇……報仇……啊……老鐘……不殺那……燕鐵衣……我死……不瞑目……老鐘……呃……老……鐘……」

  鐘忻的臉色由原來的確黃變為灰白,漸漸的,又轉成紫紅。他的神情連連變幻,冷汗順額流淌,一雙眼珠都幾乎凸出了眼眶,呼吸是那樣的粗濁,一口黑牙也快挫碎了……。

  皮卓才顯然已近油枯燈滅的辰光了,他已慢慢停了抽搐、停止了翻動與滾爬,他仰躺在那裡,雙手撫看肚皮,只是偶而痙攣一下,有如一條涸澈之魚般大張著口在喘氣。但吸氣的時候少,吐氣的時候多,一邊猶極其微弱的在嘶喊:「仇……報老……鐘……替我……報仇……」

  燕鐵衣是那樣沉靜的站看不動,他的表倩冷肅而近乎寡絕--這種場面,他經得太多了,看得太多了。感覺上早已麻木,甚至覺得厭煩;曾經滄海,這水還能稱得上是水麼?

  搖搖頭,他又開了口:「怎麼樣?鐘忻。」

  抖了抖,鐘忻突然狂叫:「燕鐵衣,你不要逼人太甚!」

  燕鐵衣古井不波的道:「我是在逼你麼?抑是給你一條生命?」

  嘴唇抖嗉著,鐘忻慌亂無主的叫喊:「你是在陷我於不義……殺人不用刀,你要叫我這一輩子見不得人……」

  燕鐵衣淡淡的道:「是這樣麼?我卻不以為然,對你的兄弟朋友你業已盡了全力。形勢至此,再無可為之處,若是強要掙扎,非但於事無補,更會將你自己的性命也一起賠上。這不僅是毫無價值的愚蠢行為,亦是可悲可笑的莽夫見地,你如只知要尋死,只怕你的那幹夥友們在九泉之下也未必同意吧?」

  鐘忻大吼:「我不能出賣他們……」

  燕鐵衣道:「這不是『出賣』這只是不叫你白白犧牲,鐘忻,事貴從權,相信你那些朋友們都會諒解你的……」

  鐘忻悲憤的道:「燕鐵衣,你是看人挑擔不吃力,嘴皮子說看輕鬆……」

  憋在那裡老久的崔厚德,再也忍不住了,他朝前拐了兩步。石破天驚的咆哮:「敗兵之將、待死之囚,你他娘還有什麼臉面在這裡大喝小叫?我們魁首看你可憐,有心放你一條生路,你居然裝模作樣。拿起『喬』來啦?行,你想死也容易,豁開來動手不就結了?光窩在那邊廂扮什麼三頁九烈?」

  咬牙切齒,鐘忻狠毒的罵:「畜生!」

  崔德厚叫得更響亮:「你才是個不像人做出來的野種!」

  燕鐵衣道:「鐘忻,我看你還是妥協了的好。」

  視線閃縮四巡,鐘忻又被周圍那些火紅憤怒的目光逼得低下了頭,此時此刻,他實在沒有法子與敵方『妥協』,雖然他內心裹是極為期盼的。

  燕鐵衣冷清的道:「給你考慮的時間並不太多,鐘忻。」

  沒有回聲,鐘忻雙手在交互的扭絞,汗水淌個不停。他的身體也微微顫抖著,呼吸孌得那等急迫--再再全顯示比他心中強烈的矛盾與惶恐意念來……

  於是,燕鐵衣轉過,臉沖著那些滿懷仇怨的黑衣人漢們道:「各位,這裡的主戲已經下場了,你們只不過忝為龍套,湊合看熱鬧吧了。如今戲完了,熱鬧也過了,各位還不走,莫非想再連一出?」

  圍持四周的數十名黑衣大漢俱皆沉默著--誰也體會得日來,那是一種沸騰的,激昂的,充滿了仇恨的沉默;一時沒有人回應,也沒有人有任何舉動。

  燕鐵衣耐著性子道:「朋友們,冤有頭,債有主,過節業已挑明落地了。我也不願再向你們難為,同樣的,但願你們也不要來招惹我。否則一待豁了邊又『沖』起來。恐怕吃虧的還是各位!」

  驀的,一個青面厚唇的黑衣大漢挨前半步,強硬又激動的道:「燕鐵衣,你殺了我們的三位當家,莫非以為我們這麼簡單就會退走?以為只憑輕飄飄的幾句話便嚇寒了我們的膽?你錯了,這是不共戴天的血仇,重如山,深似海的仇,我們要你補償要你還債!」

  一時,怨毒又悲憤的激昂吼叫來自四周:「對,我們要替當家的報仇!」

  「血債血償!」

  「我們和姓燕的拚了!」

  「寧肯同歸於盡,也不能忍辱愉生!」

  「兄弟們,並肩子上啊!」

  燕鐵衣冷峻的道:「不要衝動,朋友們,三思而後行!」

  那青面大漢目吼叫:「我們要你抵命,燕鐵衣,要剜出你的心肝來祭我們的三位當家!」

  崔厚德立時氣湧如濤的高喊:「烏合之眾,跳樑小丑。一群酒囊飯袋,狗腿子嘍羅,你們自以為已經成了氣候啦?竟人模人樣的充起角兒來了,別光吆喝。那一個有種就往前上,娘的皮,看你們能那三替個早就該死的王八蛋報了仇,抑是正好陪看他三個黃泉路上一遭風涼?」

  青面大漢怒吼:「便是你這幫兇也難逃一死!」

  崔厚德重重吐了一口唾沫,不屑的道:「就憑你們這些熊貨?啐呸,蜻蜓撼柱你們都不配比方,正如螳臂擋車,看壓死你們這些狗操的孽種!」

  青面大漢仰天尖叫:「兄弟們,拚了,三位當家英魂不遠。保佑我們大夥替三位當家的報仇啊……」

  歎了口氣,燕鐵衣喃喃的道:「到底還是化解不了他們這場浩劫……」

  崔厚德卻精神抖擻,殺氣騰騰的大吼:「來來來,灰孫子們,我業已是迫不及待的等著大開宰了。除惡鎮邪,誅暴安良,正是我輩江湖豪傑的天責--動手哇!」

  燕鐵衣皴著眉道:「厚德,不可輕率!」

  溝上溝下,四邊圉持著的數十名黑衣大漢,便在此刻潮水般擁撲上來,兵刃揮舞,殺喊震天,在寒芒的映閃與嘶厲的嘯叫組合裹,這些人已像瘋了一樣砍殺而到!

  混身血跡的崔厚德,猛往上迎,『薄刃雙口刀』暴翻暴劈,伸縮迴旋,照面間已被他砍倒了三人,刀光如雪揮灑中,又是兩名黑衣大漢吃他兜胸撅穿!

  燕鐵衣忙叫:「無須取命,崔厚德,只要令他們暫失抗拒之力使得……」

  一柄大馬刀,就在這時猛砍向燕鐵衣頸項!

  連看也不看一眼,燕鐵衣的『太阿劍』晶芒猝閃,那柄砍來的大馬刀尚未夠上位置,即連著執刀的手一起拋上了半天!

  緊接看,又是兩名黑衣大漢沖近,一把樸刀一柄鋼叉齊齊劈刺過來。

  燕鐵衣搖搖頭,長劍微抖,劍尖已經各自那兩名敵人的左右膝蓋上插入又拔出,當那兩名黑衣大漢怪號著翻跌的一刹那,燕鐵衣的『太阿劍』早已把另外四名圍到的敵人擺平了,每個人的一隻眼珠都被劍尖挑出彈到半空中,血淋淋的!

  一條身影突然沖進,連人帶著一股冷芒沖向燕鐵表的中宮。

  燕鐵衣左腳閃電般橫飛,那人還差半步,整個人已『撲』的一聲側翻倒地,但是,卻在倒地的一瞬迥滾,那把『鬼頭刀』再度寒森森的斬向飛鐵衣足踝。

  呃,是那青面大漢!

  燕鐵衣的右腳上提微微抬起兩寸,又驟而踏落,準確至極的一腳踩唯了敵人低揮的刀鋒;青面大漢正在死力抽拔,燕鐵衣的劍尖已顫凜凜的指到了這位仁兄的咽喉。

  青面大漢僵木的停止了動作,卻雙眼睜得老大,他額門上鼓著青筋,一頭臉的汗水,兩頰的肌肉痙攣著,硬是咬緊牙關,不出一聲。

  燕鐵衣注視著對方低沉的道:「困獸之鬥,最是愚蠢,朋友,你們得到了什麼?」

  青面大漢喉結顫動了一下,突然吼叫:「殺剮聽便,少來這套說詞,我姓李的站起一個人,躺下一堆墳,二十年後又是好漢一條,沒什麼大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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