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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九


  不安的舐潤著嘴唇,向長貴局促的道:「屬下是在起更之前就離開二領主寢居了,二領主當時還好好的,在屬下侍候二領主用過宵夜點心之後,二領主說他覺得乏倦,吩咐屬下把碗筷收下去後不必再進房當差,所以,屬下就自行回房歇息,直到在睡夢中被那幾聲物件的碰擊聲驚醒;屬下醒來之後,大概曾經蒙朧了一會,方才完全定下神來,仍舊有些疑疑惑惑的摸上樓去查看,那時,屬下尚不敢斷定到底是確實發生了聲響,還是自己在酣睡中夢魘著了,直到屬下上樓後,發覺二領主房門大開,走道頭的窗戶也已掀起,始感到事情不對,急忙撲向門口,二領主已是仰躺地下,混身鮮血,人事不省……」

  燕鐵衣半合著眼道:「從你在夢中驚醒,直到發現出事,這中間相差多少時間?」

  向長貴回想著,呐呐的道:「大概……一柱香,或是一盞茶的辰光,屬下不放肯定,因為當時方自酣睡中吵醒,還有些迷迷糊糊的,神智不大清爽……可能,夢中聽到聲響,其間還盹了一會……」

  燕鐵衣陰沉的道:「你當得好差!」

  向長貴面如死灰,顫抖著,連連以額碰地:「屬下該死,屬下該死……」

  這時,屠長牧穩重的開了口:「魁首,向長貴跟隨青戈左右已十有餘年,平素忠心耿耿,謹慎篤實,從未出過什麼紕漏,眼前的不幸,固然他難辭疏失懈怠之罪,但當請魁首念在他往昔並無大過的份上,曲予饒恕,從輕發落。」

  燕鐵衣默默片刻,方才緩緩的道:「就由你和陰負咎研議處置!」

  屠長牧知道這就是寬容的表示了,他趕緊躬身:「是,我與負咎自當依據家法辦理。」

  再度以額觸地,向長貴感恩由心:「叩謝魁首慈悲……」

  一直沒有開過口的「九牛戟」莊空離忽然乾咳一聲,神態愧赧的道:「魁首,這個月的堂口警戒權責輪到我來負,堂口裡的安全我就該承擔最大干係,出了這樣嚴重的紕漏,我自不能推卸責任,謹向魁首請罪領罰。」

  揮揮手,燕鐵衣煩躁的道:「這件事以後再行追究責任,眼前最重要的事是如何保住青戈的命,以及追捕兇手──對了,你們還沒有告訴我青戈的傷勢到底情形如何?是被什麼東西所傷?那一個人明白,出來說說看!」

  屠長牧與莊空離全不由臉孔發熱,屠長牧忙道:「魁首,青戈的傷勢十分嚴重,是由一件銳長利器透伸入肺,造成內腑溢血現象,人仍在暈迷中,李大夫正全力救治,但他並沒有把握可以保證救活青戈,如今是盡人事,聽天命,青戈是否可回生天,據李大夫始才相告,恐怕要再過六、七天方能知曉,也就是說,只要青戈能挨過這幾天,活命的機會就大了……」

  頓了頓,他又接著道:「青戈的暈迷狀態,最是令人擔心,李大夫說這幾天內還會發高熱,正盼他能熬過這段日子,熱退了,神智將會逐漸清醒,待到他能夠恢復意識,開口說話了,方熊確定脫離險境。」

  微微點頭,燕鐵衣沉重的道:「在這最重要的幾天裡,乃是青戈性命交關的辰光,叫李大夫就在此房中搭鋪,與他的兩位助手日夜輪番守候,一應須用藥材及器具也要預先備齊,他要用什麼,缺什麼,不惜一切代價皆要為他供應周全,費用由李大夫直接向帳房支取,花多少是多少,無須顧慮,人手聽憑調派,另詢李大夫意見,他若感到有與人諮商的必要,想邀請什麼同行高手前來會診,悉由其便,總之,我們要以任何可以使用的法子,來挽救青戈的性命!」

  屠長牧道:「魁首放心,我會完全遵照魁首交待辦理。」

  燕鐵衣又道:「青戈重創未死,恐怕不是那兇手的希望,從此刻起,『大風閣』開始嚴密戒備,加強守衛哨卡,巡邏更次,閣中上下通道,派遣好手專司扼守,不准有絲毫疏忽,這些,責成空離完全負責!」

  莊空離道:「遵魁首諭。」

  雙眉緊皺著,眼臉下是一抹濃翳的陰影,燕鐵衣低沉的道:「刺傷青戈的,是一件什麼樣的利器?」

  屠長牧、莊空離、向長貴等幾人面面相覷,作聲不得,其他五六位頭領級的大漢也是噤若寒蟬,肅立於側,一句話也不敢說。

  熊道元忍不住開口道:「那件東西,好像是由大領主收著了。」

  燕鐵衣不悅的道:「長牧,你們好像有什麼難言之隱,這件事搞到這步田地,你們猶尚對我有所隱瞞,如果因此而造成什麼不良後果,這個責任由誰承當?」

  咽了口唾液,屠長牧狠瞪了熊道元一眼,表情上卻有著極度的苦惱與困惑,他搓著一雙粗厚的手掌,語氣異常艱澀的道:「魁首……是這樣的,我們由於這宗兇器上,已經可以揣摸出那下毒手的嫌犯是誰來,但是……我們卻又希望不是這個人……因為這個人的蒙受嫌疑,在青戈,在我們大家每個人而言,那是一樁極其痛苦又殘酷的事……人性不該如此邪惡,如此變幻無常,當某樣本質美好的行為,應該也有圓滿延續的時候,卻突然轉為恁般暴戾及冷血的結局,委實令人心寒……」

  似乎在考慮著措詞及表達的方式,屠長牧沉吟了一會,又悒鬱的道:「這個發現,不但不能予人以鼓舞或是報復性的振奮,更把人拖向由驚悸、悲憤、悔恨、迷惘所組合的混沌裡;這是一樁無比煩惱、無比沮喪的打擊,所以我們不願叫它也來困擾魁首、刺激魁首!如果魁首不堅持要知道,我們就打算自行處置過了以後再向魁首稟報經過。」

  燕鐵衣歎了口氣,道:「你認為像這瞞我是對的麼?長牧,你又認為我不該在精神與實質上分擔大家的喜悅及困惑麼?『青龍社』上下的一切作為由我負責,好的也罷,壞的也罷,我必須對大家有所交待,尤其似這樣的大事!」

  莊空離無奈的向屠長牧道:「大哥,魁首既然一定要查究,我看也只好向魁首坦陳一切了。」

  屠長牧又搓著手,呐呐的道:「魁首,我的意思是,這查究兇手的事,就請責成我來處理,魁首終年辛勞,瘁心傷神,我……」

  打斷了他的話,燕鐵衣平靜卻堅決的道:「把那件兇器拿出來給我看看?」

  屠長牧沒有法子,只好遲遲疑疑的伸手入懷,取出一隻金閃閃的細長物件來

  那是一隻金質的鳳頭釵,長約五寸,頂端尖銳,尾部雕刻著一隻鳳,凰鳳頭向下微勾成一個優美的角度,鳳喙垂掛著細碎串連的三條各色寶石嵌,晶瑩繽紛,每一晃動,彩光盈閃,鳳尾的羽毛便鏤貼在釵身之上,往後延展,越長越細,終至滑隱消失;這只鳳頭釵的雕工,配飾,全是第一流的,一看就知道不是時下一般俗匠所能制出的佳品,精緻極了,也高雅極了。

  上前一步,屠長牧的雙手奉上鳳釵,燕鐵衣接了過來,細細審視,不覺有些意外的道:「就是這只金釵傷了青戈?」

  屠長牧頷首道:「不錯,就是這只金釵!」

  用手指輕試著釵尖,接觸的反應果然銳利而又堅硬,燕鐵衣反覆查看,語氣十分冷峭:「如此說來,這惡毒的凶嫌,竟是一個女子?」

  顯然,屠長牧微覺意外:「魁首,當然是個女子,莫非──魁首認不出這只鳳頭釵是誰人之物!」

  怔了怔,燕鐵衣道:「這話倒問得奇怪,這只金釵,也不過就是做工精細點,配飾物相當珍貴而已,釵鈿環鐲一類,皆是女人所用,此類飾物何止累千上萬?我又怎會知道手上這一樣是屬於何人所有?」

  屠長牧和莊空離互覷一眼,這位『青龍社』的第二號頭領不覺嘆息一聲,低沉的道:「魁首一定知道四個月前,青戈收了一位義女的事?」

  燕鐵衣「哦」了一聲,道:「是的,我當然知道此事,而且青戈還帶她來見過我,記得我還賞了她一份見面禮,那女孩子姓舒,叫舒妲,對不對?好像出身十分貧苦,有個時期跑碼頭賣解生活。」

  屠長牧呼吸粗濁的道:「魁首大概不常見她?」

  燕鐵衣想了想,通:「似乎只有那一次吧……她的模樣我尚有印象,生得非常白淨,面容也相當俏麗,穿一身白緞衣裙,給人一種潔淨純真的感覺,說話的聲音很甜、很清脆,體形亦均勻,是個不錯的女孩。」

  屠長牧沙啞的道:「難怪魁首不認識這只鳳頭釵,原來魁首平常甚少見到它的主人;但我們卻對這只鳳頭釵非常熟悉,因為這釵經常簪插在舒妲的鬢髮間,更明確的說,乃是青戈送給她這位新收義女的幾件禮物之一,這只鳳頭釵,乃是青戈特地派人專程到長安最有名的金飾老店『萬寶齋』合同其他幾件飾物一起訂制的;在四個月前,青戈正式收下舒妲為義女那場叩拜儀式裡,這只鳳頭釵便連同另外幾樣飾物贈給了舒妲,以後,她也經常配用,我們常來青戈這裡,所以對這件東西十分熟悉。」

  燕鐵衣慎重的道:「你的意思是說,青戈的被刺,兇手便是他義女舒妲?」

  屠長牧嚴肅的道:「我們都希望不是她,但魁首,事實俱在,罪證確鑿,她原來簪於發間的鳳頭釵,卻深插進青戈的胸腔,若說此事與她毫無干係,怕亦殊少可能!」

  左右盼顧,燕鐵衣問:「舒妲人呢?」

  莊空離搶著回答:「業已失蹤了;在我們得到傳報此處發生巨變之後,立時趕來查看,一見青戈身上的這宗兇器,我們馬上就撲向對面舒妲的房內,可是,已經找不著人了,她房間床上被褥淩亂,但櫥櫃中的衣裳,妝臺上的飾物箱卻擺置得整整齊齊,似未動過,好像是在極端匆忙中突然離去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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