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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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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來到「大旺埠」的這一路上,屠森獨臥車內,燕鐵衣策騎跟隨,每日的行程相當緩慢,走了大半個月,這天傍晚,方才抵達「大旺埠」前的集貨碼頭,這處熱鬧非凡,嘈雜混亂無比的大碼頭,就叫「帆子集」。 大半個月來,燕鐵衣與屠森沒說上十句話,彼此間冷淡異常,那模樣,不像是結伴尋仇的搭檔,倒似是一對找場地決鬥的冤家了。 「帆子集」靠臨黃河濱的一帶,泊滿了大大小小,各式各樣的船隻,桅檣密密地聳立,燈火高懸,燦若繁星,儘管天色已暗,六條石砌碼頭上還人來人往,堆集如山的南北貨物也正由抗夫們一件件的往船上搬運,船弦與碼頭間橫搭的踏板,不住上下起伏,有韻律的「嗨唷」聲,粗沉不絕,還有人們的叱喝聲,叫駡聲,笑語聲,交織成一片暗囂的音浪,就好像混濁河水激湯,及浪花的聲響,不絕不息。 碼頭的形勢乃是被圍在略呈鉗形的河灣裡,「帆子集」只有濱河的一條街,住家極少,大多是棧房、客店、飯館、酒樓、茶肆,以及這種地方不可或缺的賭場及妓院,此等景況,光想想,也就知道是怎麼個烏煙瘴氣法了。 由這裡到「大旺埠」只有三裡地,旱路水路都是瞬間可達。 屠森吩咐在一家極為狹小髒亂的客棧前停下車,並打發了車子,自顧自走進了客棧裡,顯然,他是要在這裡住下來了。 燕鐵衣對於這種龍蛇雜處,各形人物會集的地方最是討厭,那等充滿腥膻騷臭的髒亂環境,更為他所不敢領教,但是,眼看著屠森執意住下,他也不願出聲,只有硬著頭皮跟進了店裡。 訂了兩間樓上的客房,在這家店裡已算是較上等的了,然而房間的狹小污穢,與那股子隱隱約約的黴腐氣息,仍叫燕鐵衣吃他不消,望著那張蟲蛀斑剝的木床,以及床上黃黑泛著油光的粗劣被褥,燕鐵衣連坐都不想坐,更甭提躺上去了。 自然,他也明白屠森在此落腳的用意,這裡四方雜處,三山五嶽各行各檔的人物皆有,地方亂,來往的人穿流不息,便不易引起注意,住在此處休歇個幾天,要比起住在「大旺埠」,牢靠得多,行跡亦不惹眼──只是,燕鐵衣卻真被憋苦了。 屠森的傷勢,在他自己的悉心治療下,比他預料中的恢復得更快,差不多已將好全了,但他對於自己的身體非常愛惜,不到徹底痊癒,他是不肯再去冒險的。 於是,在這間客棧裡,一耽擱就又是五天。 五天中,燕鐵衣除了晚間盤坐於卷掀起被褥的床榻上調息運功,並藉以休歇外,白天便獨自一人四處溜達,這裡沒有人認識他,或到茶館坐坐,酒樓裡來上幾杯,要不便至碼頭上看看光景,日間的時辰要比夜晚深宵容易打發得多。 屠森五天裡可是一步房門未出,除了吃就是睡,該服該抹的各種藥物更是按時按重,一絲不苟,完全一派高枕無憂,優哉遊哉之狀,他不像處在尋仇的前夕,而似到這裡當老太爺來了。 不知道屠森還要在這裡呆上多少天?但燕鐵衣也懶得去問他,正如燕鐵衣所說的,他與這位人兄搭擋的旅程,就快要到達盡頭了,這麼些日子全忍了下來,只剩幾天光景,他還犯得上害急? 又入夜了,這是來到「帆子集」第六天的夜晚。 一更天。 「帆子集」的街上比較清靜了些,可是有些地方仍然鬧得緊──賭檔,妓院,以及碼頭上那裡像是永無盡止的迴圈著嘈雜與喧囂,迴圈著一些為求生存而耗損又輪轉的生命,表面上熱鬧,其實枯燥乏味得很。 現在,這些聲浪便隱隱約約傳入了燕鐵衣的房裡,像很遠,卻又似很近。 他盤膝打坐,垂眉閉目,狀似老僧入定,彷佛凜然盤坐於天魔亂舞中的一尊菩薩,神彩湛湛,寶像莊嚴。 就在這時 一聲極輕極細的音響傳自屋頂,又跟著傳來了第二聲第三聲,前後竟有八次音響從瓦面傳來,非但如此,窗下的窄巷裡,門外的走廊上,也都發出了這樣相似的聲音,人的雙腳在與物體點觸時的聲音! 那全是些有著極佳輕身功夫的人自高處或遠處掠至著地點一刹那間的聲響,人數相當不少,看樣子,這裡已被包圍了──主要目標似是隔壁,屠森住的那間房子! 燕鐵衣靜坐不動,他在等候進一步的變化。 顯然,隔室的屠森也已經有了警覺,這次他卻機靈得緊,不再與燕鐵衣乾耗著打冷仗了,木板壁上,立時傳來他連續不斷的彈指聲! 燕鐵衣沒有回應,他實在極為厭惡──屠森這個人,是不肯放棄任何促使燕鐵衣向他報恩的機會的,他付出的,時時刻刻都不忘收回! 於是,在屠森的房門外,一個冷沉的聲音響了起來:「姓屠的,出來亮個相吧,你有什麼打算,不妨明著說出來!」 屠森的房間裡沉默著沒有答腔。 那冷沉的嗓門又開口了:「屠森,何必這麼藏頭露尾?你也是混世面的人,況且更混得響噹噹的,是個人物,來到黃河兩岸,就是我們的客人,無論你來的目的如何,總該讓我們朝個面,是好是歹,彼此全開誠佈公!」 接在這人後面,另一個剛烈的聲音也發了話:「怎麼著?還要我們進房來請駕?」 這時,屠森終於回答了,陰狠得緊:「外面說話的人,大概是管婕妤那婆娘手下的二管事『九手君子』上官如波與三管事『玉簫』曾雙合了?」 冷沉的聲音生硬的道:「不錯,難為你還記得,我正是上官如波!」 剛烈的嗓門也鏗鏘的道:「好記性,還記得我這個名不見經傳的曾雙合,屠森,大家既是老朋友了,你該放大方點,出來交待幾句話吧?」 屠森冷笑道:「有什麼好交待的?」 房門外,上官如波的語聲更見峭銳:「譬喻說,你來『帆子集』有什麼目的?對我們『筏幫』懷有何種企圖?為什麼來此五六天足不出戶?對上次那樁你是持的什麼態度等等!」 重重一哼,屠森火辣的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這又不是你『筏幫』的私家地盤,莫非我來不得?既來了只怕亦犯不著先向你們稟報吧?對你們『筏幫』有什麼企圖則更是笑語,你們走你們的陽關道,我過我的獨木橋,三竿子撈不著,我對你們還會有什麼企圖?至於我五六天足不出戶,那是我高興,各位還管得著這一段?上次那樁──,我的態度如何是我的事,二位總不會期望我對管婕妤這婆娘感恩頌德吧?」 上官如波冷冷的道:「聽你的口氣,是來意不善了?」 屠森暴烈的道:「善與不善,你們又待如何?」 那曾雙合突然厲聲道:「屠森,自從上次你在我們水面上擅行劫奪商船,被我們當家的逐走之後,即已嚴重告誡你不得再回此處,可是你竟敢藐視我們當家的所提警告,去而複返,足見心懷叵測,圖謀不軌,這一次,只怕你來得去不得了!」 上官如波也強硬的道:「在你那次挑釁行動之後,我們當家的即已下令『筏幫』上下,以及境內各水路碼頭同道,對你嚴密加以防範,一旦發現你姓屠的行跡,馬上傳報,你當你尾縮這客棧房內不出,便可高枕無憂?姓屠的,你太也低估我們了,只在前天,我們業已得到有關你各項可疑情況的報告,在我們隱伏監視下,你雖極少露面,卻終於被我們摸清了底蘊,今日,我們確定來人是你,方才在入夜之後來請你的駕,你卻言詞閃爍,口氣蠻橫,看樣子,大約是想前來找場或啟端的了?」 屠森惡狠狠的道:「好狗才,算你們有爪有牙,更有一隻能夠嗅味聞腥的鼻子,不錯,我正是來找場的,你們總不至天真到以為我會忘記昔日那一箭之仇吧!」 上官如波蕭索的道:「我們當然不會以為你有如此度量與胸襟,所以,我們也就早防著你了,所以,今晚上我們才找上門來!」 重重一哼,屠森道:「充其量,你們也就是故技重施──來個以眾淩寡罷了,姓上官的,只不過這一遭恐怕你們就不會有上一次的好運氣了!」 上官如波語聲輕藐的道:「我們知道你帶了個幫手來──住在你隔壁的那一位,我們也暗中吊著他好幾天了,儘管我們表面上裝作並不相識,但蛛絲馬跡,在在證明你們乃是一丘之貉,姓屠的,你放心,我們將有機會給你讓你與你那幫手發揮個夠!」 燕鐵衣暗中撇撇唇角,默不作聲──他當然知道,他的門外,房頂,窗下窄巷附近,也一樣被對方釘上了,只不過人數沒有釘住屠森的多,他們似是把主力全放在屠森身上啦! 不過,燕鐵衣雖然因為對方的語氣太狂而頗不悅,但也不得不佩服人家確有兩套,別說能在這雜亂喧嚷的地方,探出他們的行藏來已屬不易,即使他自己被人跟蹤了三天居然也懵然不覺,人家這分能耐,亦不可謂不高了! 此刻,隔壁房中屠森嘿嘿笑了起來:「很好,上官如波,就憑你這幾句話,我就會讓你們樂個夠!」 上官如波譏剌的道:「屠森,話先不要說得太滿,我們就拭目以待,看看誰會樂個夠吧!」 屠森粗暴的道:「這一次我來,目的便是要報仇雪恨,給管婕妤那賤婦一個徹底的教訓,向你們這群烏合之眾討回昔日的公道,上官如波,我若不血洗『筏幫』,不盡屠『煙霞院』的大小活口,我就不算是人生父母養的!」 冷森的一笑,上官如波不屑的道:「就憑你!」 屠森狂聲道:「不錯,就憑我,老子如沒有把握,也不會來,既來了,便好歹叫你們弄個人仰馬翻,雞飛狗跳!」 曾雙合大吼一聲:「你配?姓屠的,把你連皮加肉帶骨頭一遭算上,也不夠秤一次的!」 「呸」的吐了口唾沫,屠森叱道:「管婕妤褲襠下的狗腿子,你敢先來秤一秤!」 曾雙合怒喝:「我看你能上了天?」 隨著這句話,立時傳來一陣「嘩啦啦」的木門碎裂聲,緊接著數聲暴叱齊起,一片金屬破空之聲,襲進了隔壁那間狹小房子! 當各種驚心動魄的聲響才起,只聽窗戶輕響,屠森的聲音飄曳落下:「免崽子們,後面來!」 不錯,這句話也算是通知燕鐵衣的! 搖搖頭,燕鐵衣無可奈何的剛剛伸開腿準備下房,他的房門已在突起的一聲響碎裂分散,五條人影閃電般沖了進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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