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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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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 山可移 本性難移 只離開「旗鬥山」三十多裡地,屠森就撐不住了,在這前不巴村,後不巴店的荒野裡,于晨光微熹中,燕鐵衣費了好大功夫,方才在官道旁不遠的一片斜坡連接著山崗的中間,找著一處淺洞,攀上這片小坡,那座崗子灰禿禿的往下俯壓著,這淺洞,不,說是縫隙還更要貼切些,便在崗腳下像裂開一張怪口般掀張在那裡,洞呈狹長形,不深,高矮剛容一個人直立,倒還相當乾燥,略一清掃,便也顯得乾乾淨淨的了。 燕鐵衣又找了一堆乾草鋪在洞裡,再忙著攙扶屠森躺下,緊接著提拎水囊到附近尋找小溪之處汲水,等一切弄舒齊,便在屠森的指揮下開始為這位人王療傷。 屠森隨身擁帶著一個皮卷,將皮卷伸展開來,裡面是綴連著各形各式,大大小小的扣環,扣環中便套著一些小瓶小罐,或瓷式木式玉的筒盒,更有些奇形怪狀的精巧器具,真是琳琅滿目,蔚為大觀。 燕鐵衣雖對醫道有點粗淺的認識,但見了這個場面卻不禁眼花繚亂,大感無措,屠森勉力半撐起身子,先叫燕鐵衣取淨布沾水為他洗滌傷口,又仔細指點著先拿這個瓷瓶傾多少藥來,再取那個玉盒敷多少藥膏,無論是盛藥的物件,藥形的種類,顏色,分量,甚至使用那一樣器具上藥,屠森都異常謹慎而細密,直將燕鐵衣手忙腳亂的折騰了一個多時辰,方才把這樁治傷的工作做完。 收拾好了一應雜物,燕鐵衣又看著屠森自懷中另外取出一隻羊脂小玉瓶來,旋開瓶塞,傾在掌心中三粒翠綠色的藥丸合水服下,才長噓一口氣側身躺臥,模樣似是輕鬆不少,燕鐵衣眼睛在看,心裡不禁想──屠森殺人如麻,心狠手辣,但對他自己的性命卻愛惜得緊,只看他對身子的維護珍攝,就知道他是多麼希望他自己長命百歲,青春不老…… 屠森忽然冷森森的開了口:「你老望著我做甚?」 燕鐵衣聳聳肩,道:「沒什麼,我只覺得你的醫術很高明,尤對臨到自療的情形下,不但高明,更且心細如發了。」 哼了哼,屠森道:「江湖浪跡多少年,卻只混來個孑然一身,無親無故,自己若不關懷自己,又叫誰來費心?再說,我對你也不敢太信任了!」 燕鐵衣不悅的道:「什麼話?莫不成我還會害你?」 屠森沉沉的道:「照說是不會,但我還是小心點好,這年頭,什麼事也不敢保准不出岔。」 搖搖頭,燕鐵衣道:「對我也懷疑,未免小心得過了分,我若想要害你,大可明著來,犯不上暗裡坑你,我是個什麼個性的人,你該有數。」 屠森眼珠子一翻,道:「信任如同毒藥,燕鐵衣,我就是因為處處仔細,時時自慎,方能在強敵環伺之中活到了現任,而且我尚打算再繼續活下去。」 燕鐵衣笑笑,道:「屠森,假設你的習性不改,作風如舊,恕我冒昧的說驚恐怕你就不見得能活到你想像的那麼長久。」 瞪了燕鐵衣一眼,屠森冷銳的道:「我知道你是有此心念,燕鐵衣,你巴不得我早死,但是如不了你的意,我會活得夠長久,甚至比你還要長久!」 燕鐵衣道:「你別看錯了我,屠森,我其實也希望你多福多壽,然而,與多福多壽相連的,尚得多慈悲,多仁恕,你也是飽經世故的人了,應該看得出多行不義嗜殺的人到底還是多福多壽的少。」 屠森粗暴的道:「我只管自己,我認為是便是,非便非,什麼仁義慈悲,雞毛蒜皮的那一套我顧不了這麼多,我活得很好,這麼些年來我一向如此,還不一樣繼續活了下來?也不見遭到什麼橫禍!」 燕鐵衣靠著凹凸不平的洞壁坐了下來,淡淡的道:「藥醫不死病,佛渡有緣人,屠森,看樣子你是回不了頭了!」 屠森輕蔑的道:「回不了頭的是你,燕鐵衣,你迂腐虛偽,做作,圓滑,巧飾,口是心非,完全一套表面功夫,以為我看不出來?」 燕鐵衣不慍不怒的道:「日久見人心,屠森,表面功夫是遲早要露破綻的!」 大約傷口在扯痛,屠森透了口氣,厭煩的道,「行了,不要再與我說這些了,我不喜歡聽,一派陳腔濫調!」 沉默了片刻,燕鐵衣道:「屠森,你的傷,你自己估量著什麼時候才能痊癒!」 屠森忖度了一下,道:「半個月可以合口,完全痊癒則可能要個把月以上的功夫才行。」 燕鐵衣道:「必須這麼長的日子麼?」 臉色一冷,屠森不快的道:「這是我的醫術高藥效特靈,方才能在個把月中完全康復,隨便換了別的郎中,他要在三個月以內治癒我身上的傷,我就跪下來向他叩頭拜師!」 燕鐵衣道:「這一點我倒深信不疑。」 屠森憤憤的道:「姓燕的,你不要不耐煩,個把月的辰光一瞬即逝,快得很,待到把與管婕妤的那檔子事一辦完,你我便立時分道揚鑣,我不會多牽累你一天!」 燕鐵衣愁眉不展的道:「不用你說,辦完了事我也就算還清了債,屆時甭提一天,一個時辰我也不與你多纏夾,馬上就得避瘟疫一樣躲開你,令我頭痛的是,到那一天之前,中間這段日子可就難熬了。」 屠森滿臉陰晦的道:「這就要你勉為其難,好歹『熬』過去……燕鐵衣,此乃你的承諾,也是你的責任,要知道你留在這裡,乃是……」 打斷了他的話,燕鐵衣連連點頭:「報恩,報恩,我清楚,我明白,我記得……」 無精打彩的他又道:「我們什麼時候出發呢?總不能在你養傷的這個把月裡,全縮在這荒地野洞中不見天日呀,況且還有些現實問題要解決,譬如飲食啦,生活上不可或缺的一般物品啦……」 屠森冷冷的道:「少囉嗦,我們在洞裡至少要住上七天,待到傷口生長肌肉,開始黏合的時候,方可離開,而我尚不便騎馬,你再去替我雇輛篷車,一路往『大旺埠』去,邊走邊養傷,待到了『大旺埠』,約莫也就痊癒個七八成了,稍微再休歇幾天,便可按照計畫進行正事。」 燕鐵衣道:「這是你在同我商議呢,抑或只是把你的決定告訴我而已?」 屠森板著臉道:「商議什麼?你照做就是了!」 燕鐵衣頷首道:「我就曉得你是這個意思。」 良久,屠森沒有出聲,他臉色在隱隱變化,好似正在回憶著什麼……。 燕鐵衣也就默然不響。 果然,屠森終於恨恨的開口了:「燕鐵衣,我越想,越覺得你不是個東西!」 怔了怔,燕鐵衣道:「怎麼突如其來放出了這一句?我又在那兒叫你看著不開心啦?」 屠森咬著牙道:「在『虎頭溝』的『彩玉坊』,雖然重創了『五絕十刃』與韋無名,但卻沒有達到我刀刀誅殺的目的,於『旗鬥山』對付『八虎將』,除了事先先幹掉一個『邪虎』辛傖之外,其餘七個人也只是重創其二,殘肢其三,連那婊子賈仙仙都未能殺卻,僅僅打傷了她而已,這次行動,也一樣沒有完成我的心願,將他們斬盡殺絕,追根究底,全是你在當中搞鬼作梗,至少,也是為了你不曾徹底同我合作的緣故!」 燕鐵衣平靜的道:「你不要在那裡瞎抱怨,屠森,在『虎頭溝』『彩玉坊』與『五絕十刃』同韋無名的拚鬥中,我替你擔了多少風險?擋住了多少危難?不是我,你即使未曾與他們同歸於盡,也逃不過那一顆炸藥暗器,『旗鬥山』上,你身掛重彩,若非我一力相救,你能豎著下山?早就橫過來了,我答應你的事沒有一件不兌現,我幫你掠陣,為你承擔壓力,分散敵手,危急時救你出險,俱偕一一做到,我那一點不夠扎實?你這句?不是東西,真叫傷人的心!」 屠森火辣的道:「但你原可更進一步支持我,如果你幫我敵住他們的主力,我就能以逐一殲殺他們,退一步說,你便是在我同對方拚搏之間助我幾次,我也有把握乘隙斬殺敵手,你卻沒有如我希望的那樣做,害我兩次報仇之舉,都弄得虎頭蛇尾,不上不下,又耗了力,又沒落個徹底了結!」 燕鐵衣道:「屠森,我只幫你到我所答應的程度,我沒有說直接助你下手殺人,我就不能那樣去做,至於當時情形如何處置才適當,那是我的事,我自會斟酌忖度,只要我沒有違背承諾,你就不能對我有所責難,否則,便是你的偏執了!」 屠森懊惱的道:「我實在不明白,像你這樣報恩,到底算幫了我多少忙?」 燕鐵衣道:「幫大了。」 屠森冒火道:「幫大了,你倒是說說看,有多麼個大法?」 燕鐵衣和緩的道:「如不是我,屠森,你便有三條命,如今只怕一條也不剩了!」 咕嘟了一聲,屠森沒說話,但由眉梢眼角的神韻上來看,顯然他對燕鐵衣並未諒解,仍然抱著極大的不滿與怨恨! 燕鐵衣也知道屠森的想法,但他毫不覺得氣憤──因為他深切明白,屠森壓根就不是個可以和他講通意念的物件,更不是個肯講道理體諒他人的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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