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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二


  暗中歎氣,敖楚戈曉得,天一亮,除了撤身,就沒有第二個法子了,光天化日之下,形跡最難掩隱,他可不能叫對方給圍困上,看情形,今晚他算白走一趟了。

  正在打算著準備抽身的須臾間,敖楚戈突然兩眼發了直,他緊緊貼在瓦面上,像看什麼稀奇把戲也似楞瞪著對面的情景——只見喬忠住宅的客堂上,那三個坐了一夜的毛人全伸長懶腰,打著呵欠,十分疲倦的推窗開門、搖搖幌幌走了出來——那竟是「冀龍」鄭天雲「白龍」尤少君以及「赤膽六衛」中的穀欽。他們開始來到院中,院子四周的地面上立時翻起一聳聳的泥土,乖乖,竟然從地底下冒出來四十多個灰土土的大活人,隔壁兩戶人家的院角各處,亦是一樣的情形,緊接著,在客堂,兩邊廂屋的地面方磚亦被移撥開去,又紛紛鑽出了七八個,十來個不算的漢子,這猶不說,幾株散值院中的在樹樹腹中,亦有人推開偽裝的,只是嵌合上去的樹皮,從中空的樹心裡躍出,甚至三戶往屋外的巷子裡,也有人從挖好的暗溝中現身;另外,三戶人家的屋後,三面黑漆漆的,在夜色中根本不易辯別的巨型倒勾羅網也扯了下來,高張寬闊的這三面羅網,簡直不像是網人的,倒似是用來罩牛困虎的了!

  天色朦朧中,敖楚戈凝聚目光,注視那些從地下鑽出來的人是如何隱伏了這一夜的——那全是事先挖掘的淺溝,只容一個人平躺下去的深度,人—躺下,以浮土掩蓋,便不易查覺了,他們甚至沒有利用什麼蘆管式中空的草莖來透氣,他們根本便把面孔現露在外面,只是每—張臉全抹黑了,所以難得看出破綻來……笑了,敖楚戈暗付:娘的,老子活埋了自己一遭,想不到你們這些兔崽子也「東施效顰』,相他娘模仿起來,只是你們運道差,老子玩上一次檢回了一條命,你們跟著學,卻白搭上—遭了一晚的活罪!他心裡嘲笑是嘲笑,然而,對「十龍門」中的人這個「忍」字訣,「挺」字功,十分欽服,這樣的耐心與耐力、若非平素紀律嚴明,號令如山,是絕做不到的,想想看,叫兩百來人硬在半活埋的情況下苦熬上—夜,競又毫無動靜騷亂,這豈是時下一般烏合之眾的江湖組織辦得到的事情?也不知什麼時候,從什麼地方,「駝龍」童壽春已現了身,他中氣沉渾,聲音蒼勁地道:「除了白晝司職戒備的人手之外.其餘弟兄盡速清洗之後立時休歇,等今晚再重新佈署,記住,不得渝令任何人不准外出閒蕩!」

  沒有喧嘩、沒有叫嚷、甚至沒有人開口說話,三戶人家裡裡外外這兩百多人立刻迅速移動,各自奔向住宿的地方,僅有少數人在清理善後,掩飾埋伏。

  站在童壽春身旁的是「火龍」朱濟泰,他仰著頭深深呼吸。

  邊帶著倦意道:「大哥,你肯定姓敖的白天不會來麼?」童壽春冷冷地道:「別看我們的好手在姓敖的詭計擺佈下折損了好幾個,就憑我們如今的實力,也足夠把姓敖的圈死有餘,這個情勢,我們明白,他又何嘗不明白?光天化日之下,最宜追截,最難隱藏,他以劣勢搏擊優勢,在白天就註定了要吃虧;敖楚戈刁滑奸狡,豈會不知此理?所以白晝他必不敢來!」朱濟泰氣憤地道:「這猴崽子,真他娘的又奸又毒又滑溜,只騙了我們出去打了一轉,回來就再不見蹤影了,昨天—個下午,搜了這附近幾十裡地,卻連他一根毛也沒撈著!」

  「魔龍」康玉鱗走了上來,陰沉地道:「天下何其遼闊?山川丘壑又何其隱密?別說這附近百十裡地形複雜崎嶇,藏幽納險之處數不勝數,便一馬平川的地面,要找個人又談何容易?尤其在四周此等的情景下,莫說躲起來三個人,便隱匿上千軍萬馬,也不見得就能尋及;五哥,大哥的法子不錯,與其大海撈針,空耗力氣,不如等他自己送上門來!」

  朱濟泰咬著牙道:「可是他昨晚就沒來呀!」

  童壽春雙目如炬,重重地道:「昨晚不來,今晚、明晚,總有一晚上他會來的;他擄去了者三者四,便足證他是想要挾持人質,有心和我們談判之意,否則,他早下毒手了,而我們擺出來的架勢也是等他來談判的表示,你耐著性子等吧,姓敖的一定,會到!」

  朱濟泰火暴地道:「我們和他談判?做他的春秋大夢去吧,娘的皮,只等他一來,看我們能不能伏兵四起,將他生生活剝了?」「噓」了一聲,康玉鱗忙道:「五哥嘴裡遮攔點!」

  朱濟泰惱火地道:「遮攔個鳥,你就是他娘的窮緊張,瞎疑惑,姓敖的要來早來了,他會端等天亮把形跡露在我們眼裡好被逮!」

  康玉鱗也不悅地道:「謹慎點總沒有錯嘛……」童壽春煩躁地道:「好了好了,虧你們還有心思在這裡爭吵?都給我歇著去,留著精力晚上好對付敖楚戈!」

  於是,悶不吭聲的,康玉鱗與朱濟泰挪步走出大門,轉向隔壁歇著去了,這時,屋裡人影一閃,喂,是「赤膽六衛」之首「血判」柴雲帆行了出來。

  童壽春略帶倦意地道:「他們怎麼樣了?」柴雲帆垂手躬身地道:「伍至寬情形業已好轉,許老鐵失血過多,比較嚴重,但亦已脫離險境了;大當家,喬瘸子那兩手的確相當高明!」點點頭,童壽春道:「事完之後,多給他賞銀也就是了,叮嚀他務須盡心!」

  柴雲帆恭敬地道:「不勞大當家費神,我已不斷向喬瘸子交待過。」

  籲了口氣,童壽春目光空茫地四轉,沙沙地道:「唉,對付一個敖楚戈,想不到竟比與好幾個大幫會作殊死鬥還要來得兇險艱難……我們經過多少場面,多少風浪,幾曾碰到過這種狼狽情形?這家伏,真叫不易纏!」

  柴雲帆謹慎地道:「大當家,這原本也不在我們預料之外,敖楚戈是黑道上出了名的獨腳大盜,單幫出擊,更是掛了招牌的歹毒悍野角色,他聲名狼藉,無所不為,我們對他固然未曾掉以輕心,但饒是他如此強霸,可也不敢攫我們的正鋒!」

  「呢」了一聲,童壽春道:「這也倒是實話,姓敖的自來狂蕩不拘,目高於頂,抱著遊戲人間的輕漫作風,然而,對我們,他卻步步為營,小心得緊!」

  柴雲幟全心全意地讚美:「皆是大當家威震群倫,氣淩山河之雄風震懾了他!」

  矜持的一笑,童壽春十分受用地道:「我一個人再能也撐不起這半片天,大夥的同心協力,才是立定聲威基業的根本大概是心情稍稍舒暢了點,老駝子的興致略見好轉,他背負著手,鍋著個弓蝦背,語氣和悅地又道:「白天輪值的人手都各入崗位了麼?」柴雲帆有條不紊地道:「是,早已進入戒備了,六爺在這座宅子裡,由谷欽為副手,七爺在隔壁,是邵豪擔承副手,麼爺便在第三戶,由陣棠任副手;八爺偕我巡行四周,並作呼應之責,其他每處幾名弟兄,也全已安排妥當。」

  微微頷首,童壽春道:「很好,雲帆,這一趟來,還多虧了六衛的人在支撐,你們辛苦我知道,好好的巴結差事,回去之後,我再論功行賞!」

  柴雲帆是一片「忠心事主」的氣勢:「無功豈敢領賞?大當家的心願能了,怨恨能平,就是我們屬下最大的期盼了……」童壽春低喟一聲,道:「你隨處巡行看看吧,我出去溜溜腿。」

  柴雲帆忙道:「屬下侍候大當家。」

  擺擺手,童壽春道:「不必,我就在巷子附近走走,再說,姓敖的現下也不會來了,即使他來,只我單身一個他也未見能占了便宜去!」

  不敢多說什麼,以免引起主子的不快,柴雲帆只好退後一步,躬身道:「大當家進來身心勞頓,極為辛苦,還請大當家儘早休歇。」

  童壽春管自出門,輕飄飄地拋下一句話:「我知道。」

  貼伏在對面房頂上的敖楚戈眼見童壽春一個人孤身走出來,不由心中一緊。血流沸騰,倉促間,他立時有了計較——這是一個臨時決定的計畫,大膽的、冒險的、卻關係一切成敗的計畫!

  天賜良機——他必須把握住這個機會,這是個稍縱即逝的機會,他沒有一點成功信心,然而,他知道值得一試!現在,童壽春已來到巷口了,他便站在那裡眺望遠處的景色一一天色濛濛亮,剛剛起了點薄霧,光度微弱又沉翳,大約可以模糊看出三十步內的景象……暇,老天爺又在天氣上幫忙了。

  輕輕的,敖楚戈從瓦面上一溜而下,他在地上撿了塊石頭,一捏之後猛然拋向空中,人卻藉著拋石振臂的力道閃穿向兩丈多的一塊曠地上,這塊曠地是附近人有用來曬掠衣裳之處,此刻沒有衣裳,卻橫七豎八的架了些竹竿。

  那塊鵝卵大小的石頭在拋揚之前,已被敖楚戈微微捏開縫隙,縫口迎風,便發出了尖細的—聲「嗤」,然後,又畫過—個弧度,落向曬衣場的那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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