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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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敖楚戈歎了口氣,道:「若是那樣,怨我命苦,但可憐二位住在這荒山僻野,創傷未愈,穴道受制,呼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便不道豺狼虎豹之吻,也必將饑渴過度而亡,假設事情到了那步田地,說不得二位也就只好陪我陰曹地府,同走一趟了!」 開明堂又急又驚的道:「姓敖的,我兄弟人傷後被擄,你既俘了我們前來,就有責任在身,焉能任將我兄弟棄置此處,不理不顧?」敖楚戈道:「所以,老開,你就多祈禱我此去平安,全身而回吧,否則,你二位恐怕就要替我墊背!」 開明堂急迫地道:「這簡直毫無人道,不顧一點江湖義氣吃吃笑了,敖楚戈道:「娘的,『瓦窯山』下,你們貴『十龍門』以眾淩寡、血刃相指,又幾時考慮過人道?講究過一:星半點的江湖義氣來著?」重重;哼,方亮接口道:「甭和他扯這些蛋,老四,他不落入大哥手中便罷,否則,我不信憑大哥的手段逼不出他的實話來!」 敖楚戈笑道:「童駝子就算真能拿住我,除非他不想叫你兩人活了,伯他也不敢往絕處做,便是他到底橫了心,二位,我也有自己解脫痛苦的方法,只是到了那時,『十龍門』中連二位的性命加上,只存下一半,業已燒了高香啦!」方亮氣恨地道:「我們不受威脅不受恫嚇!」敖楚戈道:「現在不要嘴硬,方老兄,待到那荒山寂寂,天地不應的絕望辰光真個臨頭,你要是還撐得起來,那才叫英雄,不過你記住一句話,自古艱難唯一死,尤其是漫長的,受盡煎敖與恐怖的死,更要不易令人忍受,如若彼此全到了那等關頭,別的不敢說,光談了結自己,我就要比二位痛快得多!」 頓了頓,他又接著道:「說到此處,不禁令我想起在『瓦窯山』上,那活埋自己的經過來,那可真是一種可怕的、陰森的,叫人作嘔的感受;一片黑暗,一片幽冷,一片腐濕及沉悶,泥土的氣息委實難聞,它會令你連想到許多,譬如死亡,水久的沉寂,以及一切皆與你再無關係的靜止……一個人失去他在世上的名份、活動力、也失去環境中的自我,失去了親人的關護,友戚的交往,甚至仇敵的怨恨,完完全全從一個原本有你一份而如今徹底剔除的人間被屏棄,實在是一件痛苦至極的事,你必須忍受漫無止境的黑暗、寂靜、忍受那種陰冷黴潮的逐漸浸蝕,忍受蟲蟻的啃咬,地氣吸吮你的骨肉,更須忍受人們對你不盡不實的抑揚、追念或是咒駡、侮辱……靜止即是無為了,任什麼也沒有了,一想到這裡,二位,我便很不想死,想到不能死,也絕不可以死……」目光注視著對面兩張泛灰的臉孔,他沉沉一笑:「相信二位也和我是一樣的想法吧,好死,也遠不如賴活著……」長長舒了口氣,開明堂這才發覺,他業已是一身的冷汗。 方亮的雙眸中卻似浮起了一層水霧,水霧在微微顫漾,顫瀾裡,幻映起那等空茫、窒怖,又悠忽的張憫同畏怯,瞳孔的兩點裡卻透露著強烈的閃亮——那是對生之渴求,對生之盼望行了,敖楚戈知道,自己的一番話已經深深透進了這兩龍的心,激起了他們對活下去的急切希冀;更加強了他們對死亡的怨恨;敖楚戈的目的便在於此,只要這二位想活不想死,他幹起事來就要順當多了。 緩緩站了起來,他悄無聲息的退出了崖穴草蓬之外,他要叫對方再多沉思一會,要對方把生死的熱愛越加浸漬入抗拒的黑暗中。 天早黑了下來,山上的空氣有些兒泛涼,但很清潔,他深深的呼吸著,肺部充滿了冷冽的空氣,由於冷,微微帶點刺痛的感覺,卻相當暢快。 他站在那裡,凝望著夜空北邊的一顆孤星,星芒閃爍,在漫漫幽暗的空際上,特別映出那一股倔傲獨尊的不祥光彩,敖楚戈不自覺地把自己比做那顆孤星,他希望在孤星的四周,不要再被其他的星辰包圍或遮掩了才好……還要再等一會他才走,山上的夜景不錯,又有清涼空氣享受,他何不多待片刻也?好叫「十龍門」那些灰孫子們再多焦急一陣。 良久。 他轉回身來,又走向草蓬下面,他準備去進行他的計畫了,自然,他不會忘記,在臨行之前要使那兩條龍重新失去說話出聲的機會。 小心檢點,巨細無遺,這才是辦事成功的法門之—,敖楚戈不會疏忽這些。 剛剛潛進「文昌廟」邊的那條巷子,敖楚戈已覺出那一股特異的氣息來——這是一種十分古怪又詭密的情景,自喬忠的家門口起,連著兩戶人家都敞了大門,高挑著燈籠,裡裡外外也掌亮燈火,看過去明幌幌的,亮灼灼的,然而,卻非常寂靜,寂靜宛若鬼域,在如此森森的死寂裡,只有喬忠家的客堂上人影綽綽坐著幾個人,另外連接著的兩戶人家,僅是門口孤幌著一條遊魂似的身影而已……敖楚戈知道,緊鄰喬忠隔壁的兩戶人家,也早被「十龍門」強租了去,做為他們發號施號的臨時巢穴,但是,令敖楚戈感到狐疑不安的,卻乃眼前的形勢,既不見戒備森嚴,亦不顯劍拔弩張,甚至連絲毫緊迫的氣氛也沒有,就更別提那種憤怒焦灼,群情激昂的報復氣慨了……屋裡屋外,好冷清、好深沉、好幽靜,那客堂裡的幾個人形,門外幌蕩者的孤單人影,便像是連扯著把空氣也凝凍攪寒了。引著不知情的疑惑者到一個夢魔般邪異陰淒的境界中去,將這眼前的怪誕場面擺佈成一副變幻莫測的魔獄景象……這不是好路數! 敖楚戈警惕著,他隱伏在面對喬忠住屋的一戶人家房脊上,他下意識地認為這是一個陷阱,一個早已做好的圈套! 這樣的形勢,這樣的反應,絕不似素以狂傲跋扈,兇悍蠻著稱的「十龍門」所該有的作風,他們自高自大,氣焰熏天慣了,豈會在吃了大虧之後如此若無其事或無動於衷?這冷清的景象,就和死了人等著吊客上門一樣……會不會「十龍門」的人馬盡出,四處去搜捕自己了?所以,這裡才顯得如此寂靜肅索?敖楚戈思考著,但又隨即否決了這樣的假設,因為他又想到,若是這樣,又何必三戶人家大門皆開,而且燈火輝煌?好似在等候什麼貴賓到臨一般——突然,他雙目一閃。定定地往對面凝視著,此等的排場,莫非就是專為了等他前來麼?心裡冷笑,他在暗暗咒駡——就算是為了引他前來吧,也必是一個危機四伏的陷坑,故意擺出了這付輕淡架勢,好叫他粗心大意的往裡闖……於是,敖楚戈伏在瓦面上,幾乎和屋脊黏在一起,他紋風不移,如同屋頂上的一部分相似,靜靜注視著對面三戶人家的動態,他已打定主意和對方耗上了,看看「十龍門」的夥計們到底在搞些什麼名堂?僵寂中,時光在緩緩流逝,也越發深沉了。 敖楚戈一直未曾發現喬忠的身影,他在猜測著這位老好人此刻會在哪裡?是否會有被「十龍門」的人囚禁或迫害的可能?搖搖頭,他又責備自己的胡思亂想,「十龍門」的人怎台迫害喬忠?憑什麼?喬忠又沒有什麼把柄或紕漏抓在那些王八蛋手裡。 等著,守著,敖楚戈逐漸有些不耐煩了,娘的,這算搞的是什麼把戲?對面的三戶人家,動靜一如他剛來的情況——明幌幌、靜蕩蕩,喬忠的住宅客堂上還是那幾個坐著的毛人。另兩家門口也依然遊蕩著那兩條白影。 坐在客堂裡的人是真人,在外面門口走來走去的兩條白影也是真人,敖楚戈看見他們有過某些只有真人才做得出的動作,他不相信那會是些泥塑木雕的假貨!但是,看樣子這些位朋友們可橫下心來和他豁上了,除了偶而的動作之外、這些人沒有任何其他舉止,甚至連交談也沒有! 敖楚戈不曉得對方到底想幹什麼?用這種法子來「守株待免」,乃是最笨的手段之一,「十龍門」中盡多聰明人。怎的卻設計了這麼個愚蠢的法兒?這好比打著燈抓鳥雀,除非那鳥雀是只睜著眼的瞎烏,否則,豈肯楞往裡碰?時間慢慢過去了,每移一分,敖楚戈便急躁一分,每移—刻:敖楚戈就不耐一刻,他恨不能奮身掠下去殺他娘—場血濺屍橫! 當然,敖楚戈的理智壓制著他這樣蠻幹。可是深宵半夜裡,淨叫他呆鳥一樣叭在屋頂上挨冷沾露,這滋味,他可是越挺越難朝下挺了……、琢磨著,考量著、思付著,敖楚戈一再判斷,—再推敲,最後,他還是只有強行忍耐下去,因為他不知道對方在弄些什麼玄虛,葫蘆裡賣的是他娘的哪種野藥,而他主要是開談判來的,可不能在斤兩未談這前先叫人家擺橫了,那就任什麼打算也全泡湯啦;他很清楚「十龍門」對待仇敵的手段,老實說。他並不想嘗試,儘管在方亮與開明堂面前他說得一派慷慨豪壯。 然而除非到了絕望關頭,他可不願輕言「了斷自己」——任憑是多麼痛快的了斷方法;「好死不如賴活」,就算那兩條龍替他墊背也一樣划不來,命是自己的,什麼代價也不能換,換了去便再也沒有第二條命啦,奶奶的!就這麼等、等、等、熬、熬、熬,終於,他一直耗到了雞叫三遍的辰光,眼看著,天就要亮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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