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柳殘陽 > 鐵血俠情傳 | 上頁 下頁
八〇


  伸伸舌頭,喬小倩道:「你真了不起,敖大哥。」

  敖楚戈安詳地道:「沒什麼,這些只是為求自保與活命的本錢而已。」

  垂下頭來。喬小倩忽然充滿歉疚意味地道:「有件事,敖大哥,還要請你原諒我——」敖楚戈不解地道:「什麼事呀?會有個這麼個嚴重法麼?」臉色微變,喬小倩道:「就是有關那郭大發的事一一當時你堅持要除去他,是我一再要求,你為了我,答應放他—條生路,但是……倒差一點害了你……」敖楚戈淡淡地:「過去的就算了,這也等於給你一次經驗,喬姑娘,仁人之心我也不是沒有,但卻要看對那一種人來發揮,有的人可以渡化,有的,委實病入膏盲,無可救藥了,對於後者,若不加以澈底的懲治,對天下蒼生是害,對自己而言,也是留下一條禍根,如此則非仁恕,反為愚昧了……」喬小倩點頭道:「現在我可想通啦……」敖楚戈道:「郭大發那類的人,兇殘暴戾,忘恩負義,毫無半點人性人情可言,對一個曾經如此善待他的人,猶要造此惡行,造此罪孽,他哪裡還有心肝?他還會留存什麼道德觀?這種澈頭澈尾壞透了的角色,不殺,便是不智了……」喬小倩怯怯地道:「吃一次虧,學—次乖,以後,我不這麼傻了!」敖楚戈正色道:「你要記住,喬姑娘,人間世上的每一種事,不能樣樣都去經驗,總須觸類旁通,舉一反三才好,因為有的事尚有從頭來過的機會,有的,卻只能錯上一遭,一遭錯了,便成千古遺恨,永無重見天日之時。」

  抖了抖,喬小倩道:「你說得好可怕……」敖楚戈道:「我說的是世故與經驗。而這些都是用血肉的慘痛堆砌而來的,很殘酷,但卻珍貴,後人見到前車之轍,便知是非舍齲可是前車之轍,乃是前人於混沌中摸索的痕跡,說不定那留轍之車,早已連人墮入萬刃不復的深淵了……」喬小倩腦縮地道:「放大哥,越說越「森」人了……」笑笑,敖楚戈道:「世事本就元情、人生原本乃是悲涼,七情六欲,到頭來哪—樁不落得一個「苦」字呢?」湊近了—步、喬小情道:「說了這一陣子話,你也該歇會了,要不,爹一來,又怪我引得你傷神耗力啦,放大哥,我扶著你躺平——」敖楚戈咽了口唾沫,道:「喬姑娘,累,我倒不累,就是覺得肚子餓了,能不能勞你駕送點什麼東西給我來吃:「喬小倩笑道:「敢情,你也真該餓了,這三天來、除了灌你幾匙雞湯,半碗米湯之外,你可任什麼也沒吃;先等著,敖大哥,我這就去替你端吃的來……」望著喬小倩的身影匆匆出門,敖楚戈又吞了口唾液。喃喃地道:「多謝……」喬小倩的父親喬瘸子——不,他叫喬忠,來到「萊莊」的辰光,果然已經是入黑了,不但入黑,而且已經起更了。

  喬忠是個滿臉駕厚相的老人,六十上下的年紀、胖敦敦、富泰泰的,除了那條左腿微瘸著,走路有些透著不便之外,看上去神滿氣盈,精力充沛,半點老態也不帶。

  敖楚戈在見到喬忠之後,雙方自然都免不了—番客套寒喧,互表謝意,接著,喬忠就開始為敖楚戈換藥看傷;他的動作熟練而俐落,比敖楚戈預料中的要迅速得多,而且也高明得多。

  等一切都弄舒齊了。喬忠先去淨了手,然後,搬—張椅子坐在敖楚戈的床前,臉上含著悄梯的笑容。神情在安祥中透著親切,是準備長談一番的模樣。

  喬小倩替他斟了—杯熱茶,自己便侍立在一邊、這付光景,襯著躺在床上表情十分寧靜的敖楚戈,昭,頗有幾分一家人圍燈話家常的味道,相當融洽,也相當溫暖與祥和……敖楚戈先開了口:「老丈,承蒙救助,又每於貧夜奔勞,實在是令我心中感愧莫名——」擺擺手,喬忠呵呵笑道:「別客氣,別客氣,這是老漢我的責任,更是我略表微意的—點機會,小哥、你也不想想,倩兒若非是你,早已不知道落得一個什麼樣的悲慘下場了,而我年事已高,中年得此一女之外,可謂再無根苗,情兒就是我的命,如果她一旦有了好歹,只怕我這老頭子也活不去了,你不只救了她,也和救了我救了我全家一樣,此等恩德如天如還、難以補報,我父女都不敢言謝,你卻怎生客氣起來啦?」敖楚戈笑道:「我也是適逢其會,做了趟順水人情而已,不足一提。」

  喬忠道:「你太謙了,小哥,太謙了,如今這個年頭,世態越見炎涼,人心更為不古,遇上他人有難,不落井下石已經不錯了,又會有幾個人能見義勇為,挺身而出?何況,你猶是那等傷重力竭,自身艱困的情形下,捨命救人!小哥,這份道義、這種膽識、這股豪情,怎不令我父女感激零涕,終生銘憶的了。」

  敖楚戈忙道:「老丈,先前你還叫我不要客氣,眼下你自己卻競客氣起來了……」一邊,喬小倩佯嗔道:「看你,爹,就是這麼個嘮叨法,自己說的話自己一轉眼就忘了!」喬忠作勢拍了拍自己臉頰,笑道:「可不是,可不是?人啊,不能上年紀,一上年紀,就老糊塗啦!」

  敖楚戈道:「老丈精神矍燦,體氣康健不讓少年,我看這不只是老丈身底子厚實,平素於養生攝補之說,也頗有心得吧?」一提到涉及醫術方面的事,喬忠的勁頭可就來了,他眉飛色舞地道:「小哥,這不是我自己吹噓,幹行醫這一行當,說得好聽一點,是濟世救人,說得難聽一點呢,還不是將本求利,為的個養家活口?自己是郎中,好歹總得要把自己保養得白白胖胖,光光朝朝的,看上去好看些,這等於是招牌,叫病家看了也安心,若是做郎中的本人就『黃皮寡瘦』,滿面病容,看病的就會說啦,瞧瞧吧,這位先生悶瘡,懶洋洋模樣,自家就好似得了不活之症,還怎麼來診活病人呀?這樣一來,不就砸了鍋啦?所以行醫的人,自己的珍攝是很重要的……」敖楚戈道:「有道理,老丈說得很有道理……」喬忠又興致極大地接著說:「至於我個人的養生方法呢?說來很簡單,首先做到清心寡欲之外,便是生活規律化,按時作息,慎選飲食,不動嗅念,不作無謂煩惱,在生活中尋找樂趣,多做有益身心活動;自然,在時令上相機進補也不可缺,我平素挑揀的補藥都是採用溫和平穩的種類,在徐緩間,使藥力達全身,發揮其極致的妙用,譬喻說——」喬小倩急道:「爹,爹,人家放大哥又不是來求治的病人,更非向你求教的後生,你淨說這些把戲什麼?」敖楚戈道:「沒關係,沒關係,正想聆教,正想聆教……」呵呵一笑,喬忠道:「好,好,不說!小哥,你知道,我這人就是這個毛病,一聽人提到我的本行,就忍不住興致大起,非要賣弄一番不可……」敖楚戈道:「老丈醫理精湛,賽似華陀,我倒正想有所請益……」喬忠眯著眼道:「聽倩兒說,小哥對於吱黃之術,也頗多涉獵之處!」

  笑笑,敖楚戈道:「哪裡,只是對此道尚有興致,平索喜好相近,略知皮毛罷了……」喬忠自告奮勇地道:「說句不怕見笑的話,小哥,在這一方面,老漢我自認尚有心得,如果你真有興致的話,不敢說授教,只算我們互相磋商,說不定從我這裡,小哥你也多少可以收穫一點什麼……」敖楚戈道:「是,若有餘暇,當向老丈面請教益。」

  旁邊,喬小倩又岔了進來:「爹,你別忘了,還有些更重要的事向敖大哥說呢……」一拍腦門于,喬忠道:「不錯,看我這記性——我可不差點就忘了?」』敖楚戈迷憫地道:「更重要的事?什麼更重要的事呀?」喬忠不自覺地壓低了嗓門道:「就是『十龍門』那些人的情形。」

  神色一肅,敖楚戈道:「願聞其詳。」

  湊近了些,喬忠道:「小哥,你與他們之間,仇恨像是積得相當深哪。」

  苦笑一聲,敖楚戈道:「彼此總不大諒解就是了,否則,我不會傷得這麼重,相對的,他們也不會有那麼多人掛彩。」

  喬忠頓首道:「他們對你,可真叫咬牙切齒,恨你恨得什麼、似的,一提起來的那付樣子,就像要將你生啖了一般,凶來哉!」

  敖楚戈道:「這是無可置疑的,『十龍門』那幾位,包管不會對我太友善……」喬忠道:「但是,我看小哥你對他們,似乎不像他們對你這樣痛恨!」微微地歎喟,敖楚戈道:「他們對我是仇恨;我對他們僅是糾葛而已;老丈,仇恨與糾葛的性質,乃是大不相同的,再說,他們吃的虧比我更大,因此對我的不滿自然就比我對他們要來得深,這不足為奇……」』點點頭,喬忠道:「我就正要告訴你這些;打從那天晚上,『十龍門』的傷者送到我那裡開始,他們便沒有一時一刻放鬆對你的圍堵及追捕,巴本能立時將你擒住活剮了才甘心;近幾天來這周圍百餘裡方圓,盡是『十龍門』的.提騎縱橫,眼線密佈,每一條道路;關口、隘徑,都有他們的人守著隱伏,只要是稍有可疑的地方,全部加以搜查,那等細密法,恨不得能翻抄起三尺地面……我看,這些人一個個簡直都瘋了心啦,人人熬得兩眼通紅!」

  敖楚戈沉沉地道:「這是我可以想像得到的.他們不得我誓不甘心,『十龍門』自來沒栽過這麼大的跟鬥,一旦栽了,過節自然非找回來不可,否則,將來他們再想在道上混世面——就不容易抬頭了……」喬忠有些憂慮地道:「小哥,我看他們這口怒氣只怕很難消呢……」敖楚戈靜靜地道:「當然,我已說過,這場過節,他們—定是要找回來的!」

  神色沉重,喬忠道:「像這樣搞下去,不知會是一個什人樣的結果?」敖楚戈默然片刻,低聲道:「無他,白刃割肉,濺血橫屍而已!」

  不禁打了個寒噤,喬忠呐呐地道:「不可避免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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