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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〇


  第十五章

  江湖上的日子原就是苦難與煎熬的匯合,是血腥同暴力的交結,敖楚戈在江湖上打了這麼多年的滾,自然明白他容身的環境是一種什麼樣的內涵,是一種什麼樣的特質;他是從苦難中掙扎出來,由煎熬裡成長起來的,他熟悉血腥,熟悉暴力,更懂得如何來運用及支配,同樣的,他也體驗過此等的滋味,可是,目前他卻不能不承認——他幾乎便支撐不住了!

  天與地,林木及草叢,山勢周坡脊,;切的一切全是一片無邊無盡的混沌與迷蒙,雙眼望出去,大哥今晚上神色不佳,我們都得小心應對,一個不好弄毛了他,他那火性子你是知道的,只是方才,老麼已被他臭駡了一頓!」

  「白龍」尤少君在回答:「今晚上若不把姓敖的擒住,老七,我們回去便都有得消受了!」

  「癩龍」餘上服重重一哼,道:「擒不住姓敖的你還想回去?大哥不下令將這座『瓦窯山』整個翻過來才怪,他會把這座山從上到下,從下到上,一草一木,一洞一隙都搜遍!」

  低喟一聲,尤少君道:「說老實話!老七,姓敖的可真叫辣手,似他這等的硬角色,我已好久沒遇上了,我們『十龍門』十龍並肩子一起上居然沒能放倒他,更被人家擺平三個,掛了兩雙,這樣的功力,確是兇悍精絕——」餘上服不悅地道:「你也別光長他人志氣,減自己威風,不錯,我們是受創不輕,姓敖的卻傷得更重,我們固然有了損折,他可連者命都要綴上了!」尤少君沉重地道:「老七,你甭盡往好處上想,以姓敖的突圍時那樣俐落快速的身形來看,他的傷,只怕未必有你想像中的嚴重——」餘上服是時窒了窒,又悻悻地道:「你知道什麼?這不過是『回光反照』『強弩之未』的現像罷了,人到了要逃命的時節,自然會突生那股子莫明其妙的勁力,一旦這股勁力消失,便馬上就癱成一堆爛泥了!」

  尤少君沙沙地道:「既是如此,他人呢?卻未見窩在何處……」哼了一聲,餘上服道:「他包管就癱在這附近的什麼地方,只是我們尚未發現而已……」尤少君輕輕地道:「我擔心他早逃掉了。」

  餘上服大不以為然地道:「胡說,他只一逃,我們銜尾便追,而且這『瓦窯山』又立時便被封鎖包圍,憑他傷得那等沉重法,又往那裡跑?」尤少君道:「可是,我們反復搜了好幾次,為何又未見他的影子?」餘上服大聲道:「不用急,遲早能把這小子挖出來!」

  一陣風聲掠過,有人落上了那塊長條形的山石——是「力龍」韋海那低沉渾厚的嗓音:「五哥,七哥,你們這裡沒有發現什麼吧?」餘上服恨聲道:「沒有,其他地方可見丁點端倪?」韋海像是在搖頭:「半點蹤跡不見——那小子像在風裡消失了一樣,就那麼飄了兩飄,便再也找不著!」

  餘上服移動了幾步,好似向四周巡視,聲音近得就響在敖楚戈的耳邊:「娘的,這座『瓦窯山』說大不大,說深也不深,但一到了晚上,竟也是黝黑的摸不著邊,四面八方全是烏漆漆的一片,像叫墨黏住了似的化不開,打眼望出去,任是那裡也暈濛濛的看不真切,這等光景,卻是躲的好躲,找的就難找了!」

  韋海徐緩地道:「大哥判斷姓敖的可能隱伏在山頂一帶,剛才已交待『赤膽六衛』中的穀欽率領二十名弟兄上山幫著搜查去了;大哥叫我過來在這邊會同你們再搜一遍……」歎了口氣,尤少君道:「再搜十遍也是白費力氣,姓敖的很可能已經逃離這『瓦窯山』了,便未曾逃脫,他也不會傻到仍然隱伏在這片山坡上……」韋海道:「可是,搜卻仍得搜——」餘上服忽然低聲問:「老麼,你剛剛下去,你們幾個情況如何?」知道自己七哥口中的「他們」是指的誰,以及指的是什麼事;韋海沉默了一會,聲音帶著暗啞:「三哥的咯血已經止住了,但人已暈迷過去,好像脊椎骨折斷成好幾截,相當痛苦,人且不易移動,他暈迷著,仍在抽搐不停;大哥已叫他們臨時做好一付軟兜,馬上就要負擔著三哥到前面『老汾河』去找『喬瘸子』治……不過,即使保住了性命,怕也終生殘廢了……」「咯崩」一咬牙,餘上服痛恨地道:「狗娘養的敖楚戈,只要捉住他,你們看我怎麼抽他的筋,剝他的皮……」韋海也陰沉地道:「不但你,七哥,我更不會輕饒過他!」

  尤少君插口道:「現在先不忙說這些,等擒住了他,有的是法子叫他消受——老麼,四哥同老八的情形怎麼樣?該比三哥強得多吧?」

  韋海籲了口氣,道:「四哥的左邊肋骨折了三根,肩膀脫臼,大概內腑也受到震傷,人已蘇醒過來,就是痛得受不了,柴雲帆已給四哥接骨合臼,又服了藥,暫時還可撐著,他不肯先離開這裡,定要看著姓敖的受縛才甘心。八哥那只招子是完了,整隻眼核全被姓敖的劍尖挑了出來;人他是很清醒,就一口怨氣咽不下,若不是大哥斥責著,八哥還想提著傢伙上山搜人呢……」餘上服憤怒地道:「娘的皮,今晚這一陣子,我們算叫姓敖的鬧了個人仰馬翻,如果不逮住他狠狠的來一頓整治,往後『十龍門』的招牌就不用再朝外掛了!」

  尤少君道:「可不是?傷了人還不說,主要這口氣更叫難忍!」

  餘上服火爆地道:「大哥在山頂上麼?山后由誰在負責搜?」韋海道:「山腰近山頂一帶由大哥親自領著穀欽及二十名弟兄在搜查,主要是細查那片廢置的瓦窯附近,山后是五哥同九哥,這邊及兩側便由我們三個負責了——」尤少君道:「二哥呢?這一陣子追趕,把人手都追亂了!」

  韋海道:「二哥在山上,他傷得也夠重,肩骨全顯了出來!」

  餘上服道:「柴雲帆和他的人可將這座山的進出通路全把守住了?」韋海道:「全按下樁卡了,老柴是精明人,動作快,手眼活,辦這些事俐落得很,別看我們哥幾個在他頭頂上,七哥,要比心思,可不定比得過他!」餘上服悸然道:「自己入比個鳥?要比,同姓敖的去比,誰能拿下他,才算是高明!」

  韋海啞聲笑笑,道:「七哥,姓敖的逃不了,如今天黑如墨,視線不清,他有的是地方好躲藏,不用多久,只待天色一亮,我們就等著捉活的!」

  餘上服「呸」的吐了口痰,道:「但願他不要瘟在哪個老鼠洞裡挺了屍才好!」

  韋海道:「姓敖的雖然傷得是不輕,可是還不至於死得恁般快,七哥,盡有我們抖漏他的時候!

  聲音是從齒縫裡迸出來的,餘上服道:「老子腰上吃他削掉了一塊肉,一待拿住他,老子決不用傢伙割還他身上的肉,老子要使嘴給他咬下來,還得生啖進肚裡!」

  尤少君「撲哧」笑了:「人肉可不是專治你身上癩癬的靈藥、老七.生啖何益?」餘上服怒道:「去你的;這等辰光了,虧你還有心思說笑?」韋海忙道:「別吵了,六哥,七哥,我們開始搜人吧!」

  於是,三個「追魂使者」紛紛掠身而去,「呼」「呼」的兜風聲由近而遠,瞬息間便渺不可聞了。

  寂然不動的敖楚戈,這時才略為深沉的大大呼吸了幾次,空氣進出肺部,縱然有著火炙一樣的刺痛,但也強似窒息般的悶漲感來得好受;現在,他身上的創傷更令他覺得難以支持,不過,他的頭腦卻反而清醒了些,第一個使他焦灼的問題就是——天一亮,他該怎麼辦?夜來,他以他的鋼棒子及「無雙劍」,已經劇烈的重創了「十龍門」,相對的,他與「十龍門」的仇恨也就結得深不可解了,「十龍門」的十龍對他的怨恨,他可以從大家的言談中、舉止中,甚至氣息中體會得明明白白,他曉得,只要一旦落入對方手裡,那等的罪,就不是人能受的了……而天一亮,他落入敵手的可能性便要大增,他實在不敢想像,在光天化日,視界清晰又廣闊的情形下,他又如何像此刻這般隱藏?如今的掩蔽方式是不差的,但一待在白晝間,他這樣的掩蔽就未免有些滑稽了……突然,他感到沮喪,感到絕望起來,他甚至連自己也不知道該怎麼辦才好,他覺得他就快要被對方發現,就要遭到殘酷的厄運安排了……人一到了這種光景,思維就會變得混亂與空洞起來,他想到了很多,也想得很怪誕,仿佛在這短暫的時刻裡,他已回溯幾十年的辰光,又徘徊到將來的盡頭,他恍您的付度著,人這一生,莫非就如此了斷於過去同將來的半中間?迷迷糊糊的在磋歎、在悲哀、在怨艾,直到遙遠處不知打哪兒傳來的一聲雞啼,才將敖楚戈猛然驚醒一一雞啼聲細微而輕渺,但卻像針一樣驟刺向敖楚戈的神經中樞,他機伶伶地一哆嗦,冷汗涔涔裡,他才意識到天快亮了!

  一股子悔恨襲上心頭,敖楚戈氣惱得恨不能猛摑自己的耳光——老天爺,這是什麼時候,什麼關頭了?不思脫身之法,卻獨自在這裡胡思亂想,自怨自艾?這一陣子恍榴,又該浪費了多少光陰?說不定已把最後可以用來思考逃命之策的餘暇也虛擲了!

  敖楚戈狠狠的將頭臉搓向地面,發洩似地用力折向泥土,他幾乎悔得想自己悶死自己——很微妙的,也很突冗的,有一點意識從他心中萌芽,而非常迅速地便自萌芽趨向成長定形;他伏僕著,右手的五指還插在泥土裡,這個有些奇異怪誕的思緒便由他對泥土的搓揉下肯定了。

  泥土很潮濕,也很柔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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