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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八


  第十二章

  在一個四周由深幽林木掩遮著的山窪子裡、橫七豎八地躺坐著他們幾個:章淦、唐全、武海青、蕭錚,以及白羽,只有敖楚戈是倚立在一塊山岩之側,當然,他們都很疲倦,尤其是傷口的進裂,大量的失血,便使他們每一個人感到難以支持,但與肉體的痛苦相反的,卻是心情上的寬鬆與舒坦——至少,他們已經脫險了,已經離著死亡夠遙遠,這條性命,總算撿了回來。

  除了肉體與精神上這樣的反應之外,他們幾個人對於敖楚戈更有著難以言喻的複雜情緒——那卻是絕對善意的,情緒是慚疚、虧負、感激、與親切溫暖的總合,確實,他們欠了敖楚戈太多了。

  在長久的歇息過後,章淦掙扎著站了起來,他走近敖楚戈,青灰灰的面龐上是一種尷尬又靦腆的神色,呐呐地,他開口道:「楚戈……我們真不知該如何向你說,我們委實慚愧汗顏得無地自容……我們一直在脅迫你,威嚇你,我們一開頭就用那樣惡劣的態度來對待你,甚至……我們在熬刑不過之後,又洩露了和你會合的地點,幾乎叫『十龍門』的人連你一起坑了進去,但你卻一點也不怨恨我們,反而在如此危急險惡的情勢下挺身搭救了我們,楚戈,常聞人說『以德報怨』這四個字,直到今天,我們方才深切感受到這四個字的意義是什麼……」「花和尚」唐全也挺坐起來,伸出他紅腫如療的十根手指,沙啞地道:「不是我們歪了種,楚戈,實是『十龍門』的酷刑受不篆……那些陰毒龜孫,先用辣椒水從鼻腔裡灌我們,嗆得我們鼻口出血,又用浸過毒汁的竹針從指甲縫紮我們的手指頭,看看這十隻生療似的腫爛指頭吧,接著又是火烙,又是倒吊腳趾,又是輪趾回肢,誰看誰的慘狀也不忍心,直到他們要用傢伙開始『淩遲』了,我們才認了輸,說了真話……夥計,我們對你不住,不求你寬恕,只要你知道我們的苦楚與無奈……」敖楚戈平靜地笑笑,道:「我並沒有怨恨你們,從開始直到現在,我一直也就沒有怨恨你們過。」

  五張血污虛孱的人臉上浮現著感動與慚愧交揉的悽惶,他們已是欲哭無淚。

  敖楚戈微微彎下腰,伸手在靴筒裡摸索了半天,等他直起身子,攤開手掌的時候,一逢奇異的光輝便閃耀在他的手心中一一那是一顆透藍的,晶瑩的,好像天使眼睛一樣澄澈而毫無瑕疵的寶石,呈現著梭角對比,流燦紛紛的絢麗光澤,俱有特異的天然與人工藝術之美,彷若含蘊了無比的丹英精華在內,擱在手上,像是一顆摘自雲端的星辰,幻於夢和霧中的星辰!」

  頓時,那五個人都呆了,傻了,癡了,五雙眼睛像被吸定在這顆放射著藍焰般的寶石上,他們似是被什麼壓制著,懾窒著,全身發冷之外,都有一種呼吸困難的感覺……敖楚戈溫柔地道:「這就是那顆『幻星』,現在,我交給你們。」

  五個人全都劇烈地震動了一下,好半晌,章塗才張口結舌的道:「你,你是說,你要送給我們?」點點頭.敖楚戈道:「一點不錯,這原是我答應替你們做的。」

  白羽急促地喘息著道:「但……但你先前不是已經暗中投入嚴宜森襟內了麼?」笑笑,敖楚戈道:「偷偷投進老嚴懷襟內的,只是盛放這顆『幻星』的斑玉球,在做此手腳之前,我已暗裡將球心內的寶貝取出;戲法人人會變,各有巧妙不同,我的目地是要姓嚴的背黑鍋,豈能真個叫他白揀便宜?」「虎頭」武海青掙扎著道:「楚戈,楚戈,你真的要把這東西給我們?」敖楚戈額首道:「誠心誠意,你們是我的老夥伴,而如今境況又不大好,我理該為你們效點棉薄,略盡微勞,尚請諸君笑納;我唯—的要求,就是請各位不要再迫我履行那些條件,請不要逼我白殘自己,不要逼我異鄉飄零……」突然間,蕭錚號淘大哭,他一邊猛摑自己耳光,一邊悲號大嚷:「我混帳,我糊塗,我恩將仇報,我不能識人……楚戈是這麼豪氣干雲,仁盡義至的兄弟,我竟把他當做仇敵,當成眼中釘,當做冤家,我是多麼可悲可恥礙……」「花和尚」唐全也帶著哭腔道:「甭談那些荒唐條件,老敖。

  就當我們以前是吃多了尿放的狗屁……我們對不起你,老楚。

  你對我們的好處,我們這—輩子都報答不完,我們錯了,錯到家了……」急迫又抖索地,白羽嗡張著嘴巴:「楚……戈,還有,你的二叔……」微微—笑,敖楚戈道:「我知道,我二叔早已去世了,就在你們來找我之前的一『個月,我才剛剛參加了我二叔的葬禮回來,我是親眼看他含斂入棺,親眼送他入土的,在你們前去脅迫他的時候,業已晚了半個多月;至於我二叔的住處、名姓、容貌,八年之前。我曾和你們敘及,你們說得清楚,只是證明記憶力尚好,其實,他老人家仙逝之際,已沒有頭髮,早變得牛山淄溜,體態發福了,已不似白羽口中形容的,頭髮黑亮、瘦長清矍』了;你們記得的,只是八年前他的模樣,你們忽略了,八年時光漫長,世上,會有很多變化,何況人的外貌?」五個人都僵在當場,過了片刻,章淦方才十分吃力地道,「那……那麼……你是早就明白了我們並沒有擒住你的二叔當人質」敖楚戈道:「當然,你們總不至於也有法子拘魂懾魄吧?」艱辛地咽了口唾液「虎頭」武海青接口道:「這樣說來,你曉得我們一直就沒有威脅你的條件,你早就知道我們是在撤謊唬騙你?而你的武功更比我們高強,你根本就可以不理我們,甚至有力量報復我們,但你競沒有這樣做,你不拆穿我們,不教訓我們,你完全接受了我們勒索,又救我們的命,又不顧生死來滿足我們的無理需索,你……楚戈,你這是為了什麼?」將掌上的「幻星」塞入面前的章淦手心裡,敖楚戈咧嘴一笑道:「為了什麼?兄弟間的情義呀,你們知道,我一向做人的原則——貧賤之交不可忘,糟糠之妻不下堂!」

  在五個人的羞慚的淚水與感恩的激動裡,敖楚戈拍拍手,轉身蹣跚地走了出去,等他們由震盪的心緒中醒覺,迫出山窪之外時,卻只見林木蕭蕭,嶺崖寂寂,哪還有這位「一笑見煞」的蹤影!

  人總是要活下去的,既要活下去,就免不了尋求各式各樣生存的門道,以賺取維持生活的酬勞;天下有三百六十行,而三百六十行之外,還有更多未曾列入名目的行道,譬如說——江湖黑道上的許多買賣。

  現在敖楚戈正僕僕風塵地策騎賓士于這條宛南天道上,從「宛青城」到「大南府」。

  由子他在江湖上的名氣,經常會有些夾三黏四的囉嗦事兒找到他,有的事,純粹的賣交情的免費服務性質,花了時間力所氣,還得倒貼腰包,但有的事,他便可以在中間收受一點報酬,服前這樁子要到「大南府」辦的事情,便是當地—個富有糧紳的獨生兒子叫人綁了票,這位糧紳也不知怎的輾轉托人找到了他,請他去和綁匪的頭兒談斤兩,言明的孝敬是二千五百兩銀子,托敖楚戈的目的是先保住內票的安全,當然,贖金也得壓低一一拿人錢財,與人消災,是天經地義的事,這筆酬勞,羊毛出在羊身上。苦主兒拿,但也等於挖了綁匪的成頭一樣,所以事情並不好辦。

  能夠壓低多少贖金,這就全看代表苦主出頭的角色份量如何了,一般來說,在道上兜得轉;擺得開的人物自是叫對方少收錢,反之.只怕不但壓不下價,一個弄不好把自己一條者命賠將進去也不是什久稀罕事;所以,這是樁用名氣、身份、本事加起來稱論的勾當,比價全靠硬碰硬,半點取不得巧,幾文銀子的報酬,也並不好收受!敖楚戈是在傍黑時分進了「大南府」的城門。那戶糧紳姓趙,人人在背後都戲稱他為趙錢鎖兒、由這個近似戲謔的稱呼,便令人連想到他,為什麼能積存下這麼一份富厚家當。

  舉凡有錢的人,慷慨大方的固然不少,但多數都是這類「錢鎖兒」之屬,錢不鎖、那能積少成多?趙錢鎖兒的宅院很容易找到,他住家的地方和生意門頭是連在一起的,相當夠氣派的一片糧行,糧行後面的一長串屋宇就是住處了。

  這片糧行座落於鬧市中心的一條街上,敖楚戈沒費什麼力氣就摸上了門;趙錢鎖兒的本名不叫趙鎖兒,叫趙可詩,聽起來挺有書香味道的—個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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