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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三


  表情是嚴肅又冷漠,敖楚戈低沉地道:「我不得不點住的『啞穴』,老蕭,你話太多,而且很可能製造出一場流血的誤會,因此,你還是安靜一點較佳。」

  一對眼珠子像銅鈴一樣向外凸突著,面孔上的肌肉也在不住痙攣,蕭錚此刻的情緒顯然很激動,很焦灼,但他除了產生這種局部性的小反應之外,其他卻無能為力,絲毫也無能為力。

  點點頭,敖楚戈道:「不錯,他們來了。」

  蕭錚的身子痛苦地扭動了一下,面色更加焦惶,凸突的眼球上充滿了恐怖憤怒的意韻,汗水也自額頭下淌……敖楚戈慢慢地道:「馬蹄聲大概包著棉布套子,很難說,約在十丈外遠近停頓住了,他們應該在更遠一點的地方下馬才對,三十丈左右的距離,避不開我的聽覺,五百步開外,或許可以混蒙過去,他們太相信馬蹄上包著的棉布套了……」蕭錚喘息急促,神態焦驚之至,他側耳靜聽,額兩邊的太陽穴不住跳動,汗水涔涔,連唇角也一下又一下的抽搐個不停。

  他緊張極了,惶恐極了,可是,直到現在,他拼命聆聽,卻仍然是什麼特別的聲響也沒有聽到。

  敖楚戈笑笑,道:「你還沒有感覺到什麼。是麼?這或是你的功力較差於我,但更重要的卻是受到你自己心緒不甯,情態焦燥的影響,以你的修為及辯音造詣來說,你已應該查覺了點端倪的。」

  蕭錚的表情更見憂迫,呼吸越發急促了。

  敖楚戈輕輕地道:「來的只有兩個人,唐全不在,這兩個人或許是章淦、武海青,白羽三位中的兩位,判斷來人的身手,都有相當深厚的武功根底……」停頓了一下,他又小聲道:「眼前,他們只隔這裡不及三丈了、他們很小心,幾乎是一步一伏,呢,頗有顫顫驚驚,如履薄冰的味道……」靜默地聆聽著,敖楚戈似乎是在向蕭錚講解著什麼學術或技藝上的問題一樣:「這兩個人是分成兩個不同的方向朝我們這裡摸進,他們潛行的速度很快,卻極其謹慎……一個正對著前門,另一個,晤,往後繞過來了……繞來後面的這個人輕身術要比前門的那一位要高明些,我想,那是章淦……」。

  說著話,他忽然將竹椅上的蕭錚搬移著在朝牆壁,同時,將蕭錚的兩條腳翹擱到前面的一張白木方桌上,然後,他又把自己的那只大酒囊塞入了了蕭鋒手中,弄停當了,他一矮身、鑽進了桌底。

  蕭錚全身的血液都似在沸騰,心臟全要鼓炸了,他驚急交加的詛咒著,叫駡著.用盡一切惡毒的字眼來形容敖楚戈一一但是,這些憤怒的表示卻只能在他肚皮裡打轉,一個字也發不出聲音來。

  他不能動,不能出聲,身子是麻痹的,嘴巴是僵硬的,連舌頭都沒有法子轉攪一下,他痛苦極了,惶憂不已,但,他一點門道也使不出!

  任何不知情的入從外在看到蕭錚的樣子,都絕不會相信他正陷入驚恐憂急的窘境中——他雙腳高翹,仰頭半躺,手上還拿著大酒囊,純系一派悠然自得,快活舒暢的姿態,甚至更帶著幾分倔傲跋扈的意味,瞧上去,明確顯示出他的狂放囂張氣勢來,好像屋子的主人是他的屬下,或是被他征服,或是受到他的壓制一般,在全是高高於上的強者架子。

  是的,若由他的同夥看來,就更有這麼股子味道了。

  敵楚戈便希望蕭掙的夥伴產生這種誤解——以為蕭錚業已懾服了他,控制了他,可以將他頤指意使,無所顧慮了。

  在桌下,敖楚戈屏息如寂;

  半晌。

  敖楚戈由外面前後傳來幾乎微不可聞的細碎聲息判斷,那兩個不速之客已經掩近了,他們現在一定是在窺伺、在迷惑、在推測、在等待、他們須要給自己下個結論—一一屋子裡到底是怎麼回事?又過了一會,寂靜中,在輕微的呼吸聲隱約。

  忽然,前門邊有一個抑壓著的嗓音飄了進了進來:「老蕭,是你麼?」蕭錚自是不能回話,無法表示—一—但桌下的敖楚戈卻執著蕭錚那只拿著酒囊的左手,往上揚了揚,像是十分吃力又懶散的揚了揚,同時,他也代替這位老友發出幾聲含混不清的依晤聲,宛似喝醉了的人所慢於發出的那種酒囈。

  門外的人好像—直在窺探著,這時,那人似乎略略寬了心,卻仍然十分警惕地沒有動作,低促地又在說話:「你喝多了不是?老蕭,姓敖的呢?姓敖的人在哪裡?事情辦得怎麼樣了?你好歹總得回來傳個信呀,怎的卻管自在這裡喝起老灑來啦?」執著蕭錚的手,敖楚戈又照剛才的樣子表演了一次,只是,這一次卻更逼真了,看起來,蕭錚像被酒浸軟了似的。

  於是,門外的那人更大了膽子,他的聲音也提高了,卻帶著極度的憤怒與不滿:「你到底是在搞什麼名堂?老蕭,辦事有你這樣辦法的?這是何等緊要的關頭,何等嚴重的大事,我們哥三個像他奶奶長頸烏龜一樣伸直了脖頸巴望你回來遞個消息,說個結果,卻是望穿了眼也不見你的影子,大家都擔足了心事,以為你出了紕漏,誰知道你卻瘟在這裡灌足了馬尿,做起清秋大夢來啦,奶奶的,你這算什麼玩意?」桌下,敖楚戈乾脆將蕭掙翹擱的雙腳往下一撥,蕭錚身子一歪,他快速地拉著蕭錚的襟往上一湊一提,於是,這位「拋拐子」便俯到了桌上,隨之而起的,是敖楚戈發了的鼾聲,悠揚有致——似是蕭錚不勝酒力,睡著了。

  陳舊的門扉「碰」聲張開,外面,人影飛閃,卻是貼地射入,甫一入屋,那人彈躍而起,雙腳暴蹴門後,又一個跟鬥貼牆站立!

  好快的身手,好老辣的動作!

  桌上,暈黃幽黯的燈光急速搖幌了一陣,在細碎的燈影中,映出那貼牆站立的人的形貌,那是個短髮蓬豎,方頭巨胸的人物,濃眉,環眼,闊嘴,最奇的,是他額門上的幾條紋路,三橫一直,深刻的劃出了「王」字,襯著他的頭形,他雄壯結實的身材,頗有點「虎」的味道。

  不錯,「虎頭」武海青,也是敖楚戈昔年的老朋友之一。

  武海青的目光銳利,閃閃有神;他背牆而立,手上是一對樓雕著龍紋的「虎爪」,此刻,他迅速向整間屋子巡視,形態異常謹慎持重。

  就在這時,里間人影輕幌,也悄無聲息的飄出來一個人,這個人行走無聲,動作俐落靈巧,顯然俱備了極高的提縱之術,他生得瘦長黝黑,面孔狹窄,五官也相同的變得細長了,他只剩下一條左臂,而一柄「闊彎刀」,早已緊握在手上,貼臂閃爍。

  這一位,當然便是「雲中一鶴」章淦無疑。

  武海青沒有發現什麼,他向章淦打過去一個詢問的眼色。

  搖搖頭,章淦也表示內室沒人。

  兩個不速之客的神色流靈著深深的迷憫與疑惑,他們實在弄不清楚這到底是怎麼回事!太多的訝異摻合著太多的納罕,把他們幾乎搞糊塗了——蕭錚為什麼喝醉了酒睡在此處?他是否完成了所負的任務?蕭錚是成功了還是失敗了?敖楚戈是屈服了仰是拒絕了,而蕭錚為什麼不照原先的約定趕回去通報資訊?敖楚戈的人又去了那裡?舔舔唇,武海青壓著嗓門開了腔:「裡頭也不見人?」章淦靠門側立,十分警覺地道:「連個鬼影子也沒有,你從前門進來,也未曾發現姓敖的蹤跡?」武海青悻悻地道:「我在外面瞄探了好一陣,就是這付光景,姓敖的不知死哪裡去了,便只老蕭伏在桌上打呼嚕,奶奶的,准是馬尿灌多了。」

  目光四掃,章渙狐疑地道:「奇怪,這會是咋麼回子事?是好是歹,總不該有這樣的場面出現呀,老蕭辦事一向穩重牢靠,現下卻疏忽至此,也是樁叫人不解的謎題……」武海青望著扒在桌沿上的蕭錚,呐呐地道:「老蕭貪杯中物,會不會事情辦得順利了,他一痛快,便開懷豪飲起來?說不定他本來記著要回去通報消息,但一時卻喝過了量,挪不動腳啦……」章淦恨聲道:「若是如此,老蕭可就失責失份了,何等重要的事情,豈能為了貪杯而延誤?他這麼荒唐粗心,以後誰還敢重托於他?」往前移了幾步,武海青道:「先把他弄醒問清楚了再說吧……」忽地,章淦低呼:「慢,海青,會不會姓敖的給老蕭吃了什麼蒙汗藥一類的東西?」武海青退後一步,但隨即失笑:「不可能,方才我隱在外面曾經招呼過他,他還迷裡馬虎地握起酒皮囊向我搖幌了好幾次,而且尚移動過姿勢,如果他被姓敖的灌下了迷藥,早就暈死過去了,那裡能揚臂挪腳?」章淦聞言,寬心了不少,但卻納悶地道:「這樣說,老蕭就是喝醉了,但他卻是在哪一種情況之下喝醉的呢?是他自個喝悶酒,抑是姓敖的同他共飲?」武海青道:「我看一定是姓敖的和他一起喝的,酒皮囊不是者蕭的東西,地方又在姓敖的這裡,剛才老蕭又是翹腿翹腳,一派大馬金刀不可一世的樣子,如果不是姓敖的向他低了頭並且以酒相邀,怎會這等光景?」章淦還是不大放心:「老蕭灑量甚宏,不容易喝得這樣迷醉。」

  嘿嘿一笑,武海青道:「你又是不知道老蕭的毛病,只要人家一捧一抬一罩,就天南地北也分不清了,包是姓敖的受到控制,喝酒的時候奉承了老蕭些什麼話,或是低聲下氣地賠罪道歉,老蕭心裡一舒泰,就喝了個爛醉如泥,一定是這樣,不會有錯……」章淦拿不定主意,有些忐忑地道:「無論如何,老蕭總不該為了貪杯而耽大事,娘的我們哥幾個在那裡等他等得都快瘋了,他卻有心在此地喝酒作樂……」武海青道:「這個,把他弄醒了再『熊』他!」

  左右一看,章塗又道:「我卻不明白,敖楚戈這會兒又跑到哪裡去了?」武海青沉吟著道:「可能他一見老蕭喝醉。趁空去他自己的雜事啦,也可能去出野恭或其他什麼必須親自去辦的事,我認為,不至於有其他問題……」章淦陰沉地道:「姓敖的貌似直率,實則奸刁,外表坦誠,內裡極攻心計,他不是簡單的人物,更非容易就犯的角色,海青,我看其中必有什麼花巧。」

  武海青不表同意地道:「對敖楚戈來說,我也不是不瞭解他,大夥都是懲久的感情了,姓敖總算是個多少講點義氣的人,而且他一向念舊,這一遭我們找上他的門,他一定也自覺到於心有愧,加上我們再用利害關係相迫,他可能便低了頭答應供我們支使,否則,老蕭還能活著在這裡喝酒?只怕姓敖的早將他生拆了!」

  遲疑著,章淦道:「可是,我心裡卻一直不落實,恍恍惚惚的……」武海青笑道:「長鶴,你就是這個德性——杞人憂天。」

  章淦強笑道:「八年了,姓敖的在道上名頭一天響似一天,聲威一年強似一年,人會改變,海青,我怕姓敖的早就不念舊情,不講這點義氣了;他那身功夫霸道得很,若說他含糊我們,只恐未必,唯一令我比較放心的就是我們執有他的二叔。」

  武海青道:「這不結了?就算他和我們已經恩斷義絕,就算他不在乎我們的武力報復,他二叔的一條老命總還握在我們手裡,他六親不認,卻不能連他最親的二叔也不管吧?要知道,那是他在人間世上碩果僅存的一條血緣……」薄薄的嘴唇勾動了一下,章淦道:「把老蕭弄醒,問個明白吧。」

  武海青樂觀地道:「包是好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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