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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五二


  方玲深受感動,不禁淚水盈眶:「你真的……仇忍,鳳嘉琪得你為夫,應該心滿意足了……你是多麼誠摯又多麼忠貞不渝的一位君子……由於你的好,更顯出『八忠社』那一幫子豺狼的邪惡殘暴來……仇忍,我,我好後悔……」沙啞的,仇忍道:「我沒有指責你,也不會怨恨你,方玲,相反的,我很感激你,一個能夠明辨善惡、論斷忠奸而在生死關頭毅然有所抉擇的人,便是一位極其難得的至情至性的人,這一輩子,我都不會忘記你對我的幫助……」咽著聲,方玲道:「謝謝你,你越這樣說,我趕有自慚形穢的感覺……」仇忍傷感地道:「無須如此,方玲,至少,你比世上的很多人更有理性,更有良知……」有些憋不住了,胡春泉急躁地道:「我的方姑奶奶,直到現在,你尚未說出我們仇大嫂有什麼不妥來,可急死人啦!」

  哽咽著,方玲悽楚地道:「她……她已是個殘廢人了……屠繼成早已著人砍斷了她的兩條腿!」全身一震,仇忍撫胸倒退,「哇」的一聲噴出一大口鮮血!胡春泉圓臉剎時極扯成了扁形,驚得張大了嘴,瞪直了眼,不住的簌簌顫抖!方玲惶恐異常地道:「仇忍,仇忍,你莫要這樣啊,你說過承受得住任何打擊的……仇忍啊,饒恕我,是你逼我告訴你的……老天,你為什麼不睜開眼,不雷劈屠繼成那畜生……」狂吼入雲,胡春泉瘋了一樣怪叫:「殺,殺,我要零剮了屠繼成再埋下他,埋下他再扒起來分屍,我要挫他的骨,揚他的灰,我要他神形俱滅……這個狗娘養的野種、無心無肝的九等禽獸……」但是——仇忍卻在俄傾的巨大悲痛之後迅速平靜下來,他面如槁灰,但卻冷漠似鐵;他是那樣的寒凜,那樣的木然;瞬息裡,但是他變成了鐵石之人,冰冷得可怖!

  方玲不由自主的打了個冷顫,她囁嚅地道:「仇忍……」你沒有事吧?」仇忍搖搖頭,道:「我很好。」唇角抽搐了幾下,方玲愴然道:「不要太抑制自己的情緒,仇忍,你要咆哮,要咒駡,要喊叫,甚至要哭泣都行,千萬別強迫那股子悲痛隱壓在心底,那是最傷人的……仇忍,你發洩一下吧,胸中的鬱恨用任何一種方式流露出來,都要比強行壓制要好……」仇忍深沉地道:「我的確沒有什麼,方玲,的確。」胡春泉因為剛才那一陣過度的激怒,臉孔上方自凝固的爪痕血痂又自掙裂,血流侵衣中,他咬牙切齒地叫:「仇大哥,若是不能把屠繼成這老狗生擒淩遲,我這一輩子也不會安心;仇大哥,無論用什麼方法、耗多少力量,需偌大犧牲;我發誓要抓住姓屠的剝皮抽筋,賠上我這條性命也在所不惜!」仇忍冷靜地道:「不要激動,肥頭,你臉上的傷口又裂了!」胡春泉怪叫道:「我便流血流死了也不關緊,仇大哥,只是大嫂的委屈叫我受不住啊……」

  仇忍慢慢的,聲音在循循顫抖:「只要嘉琪還活著,她的折磨、遭的淩辱,肥頭,我會替她索取代價,或是眼前,或是將來……她的苦,不會白吃的……」胡春泉叫道:「我可是一時也忍不下……」歎了口氣,仇忍道:「這不是急的事,肥頭,現在我們看見嘉琪的慘狀,可是,我相信不需多久,姓屠的下場更要比嘉琪悲慘上十百倍。」方玲也幽幽地道:「仇忍說得不錯,因果迴圈,報應不爽,栽下的是什麼,得到便是什麼,否則,豈有天理?豈有是非!」仇忍的心宛如刀絞,他的靈魂也在泣血,無盡的痛苦與無盡的哀愴沖襲著他,他更覺得極度的愧惶同極度的自責——一個連妻子的安全都未能顧慮周到的人,該是如何可悲的人?固然,情勢的逼迫和事實的演變不應怪他護妻不力,但自家的羞愧及對既成災難的無可彌補,則又非事理的表面可以安慰得了的了……所以,他沒有什麼可說的話,他覺得妻子的一切不幸責任都該由他來承擔,除此之外,任什麼怨尤、悲憤、詛咒,都是多餘的了。

  這時,方玲輕輕地道:「仇忍,你承受得住這個打擊嗎?當你待會兒初見你妻子的那一剎?」仇忍木然道:「我想,我能夠。」眼圈仍是紅紅的,方玲無限慚愧地道:「一個人在他生命中某一段過程的作為,有時就好像是在夢幻之中,那樣的邪惡卻不自覺,待到猛然醒悟,往往又後悔莫及了……」仇忍緩緩地道:「你還好,方玲,你醒悟得夠快,尚未到莫及的地步。」低下頭,方玲道:「希望能補償你些什麼——仇忍,只要我做用到的,不論是哪一方面,我都會毫不遲疑的去做。但求能夠稍減輕一點我的罪孽……」仇忍沉沉地道:「你沒有什麼罪孽,方玲,若一定要說有,就是你不曾認清楚你四周的人,但這不算是什麼大惡,何況,你懸崖勒馬,及時回頭,這份勇氣與志節,已足堪補償你犯的錯誤而有餘了……」以衣袖試去淚痕,方玲的語聲又咽噎了:「仇忍……我不知怎麼接著你的話再說下去……」仇忍道:「不需說,方玲,我瞭解你的心裡想說的是什麼?」

  胡春泉又在催促:「仇大哥,大嫂還在對頭手裡,有什麼話不妨留著在救出大嫂以後再談,眼下卻是趕緊救出大嫂來才是當務之急!」仇忍道:「我們去。」突然,方玲低叫:「仇忍……」仇忍回過頭來,顯得有些驚疑——他害怕再從方玲口中聽到什麼有關鳳嘉琪的惡耗——苦澀的,他向:「還有事?」咬咬牙,方玲道:「現在監守著你妻子的那兩個奴才有個滿臉橫肉的大鬍子,他叫魏老五,仇忍,這個人絕對不能輕饒,你記住,絕對不能輕饒!」「魏老五」這三個字,仇忍口中從來沒向任何人提起過,但是,卻早已熔痕般到印在他的腦子裡了,這三個字烙得那樣深、那樣重、又那樣的血淋淋……他不曾向任何人吐露這個名字,但他卻在很久之前已下定決心要戮殺這個人,因為他永不會忘記,這個「魏老五」就是受屠繼成之命,第一個姦污了他妻子的人!

  胡春泉惡狠狠地道:「你放心,那兩個挾持著仇大嫂的雜種任那一個也別想活命,管他魏老五、魏老六,一概白刀子進,紅刀子出!」方玲再度強調道:「但那魏老五卻這叫他死前多受些折磨!」有些不解,胡春泉道:「方姑娘,這個狗頭是否得罪過你?你好像對他特別痛恨?」方玲道:「你別管這麼多,照我的話做,絕錯不了!」胡春泉一挺胸,道:「好,老子不把那魏老五整得叫天就不姓胡!」當仇忍以堅定又迅速的步伐行向那排平房的時候,胡春泉忍不往納罕的問:「奇怪,這位姓方的姑奶奶不知道為什麼對叫魏老五的兔崽子特別痛恨?約莫是那個邪龜孫想挑逗她、或是動過她的歪腦筋吧?」仇忍冷冷地道:「姓魏的不夠這個格,更沒有這種膽!」胡春泉迷們地道:「那……方姑娘又為了什麼?莫非是看姓魏的不順眼?」面頰的肌肉循循抽搐,仇忍道:「她是為了我!」呆了呆,胡春泉更似丈二金剛摸不著自家的後腦:「為了你?仇大哥,這話是怎麼個說法?」仇忍搖搖頭,表情晦澀:「你還是不要知道的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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