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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二七


  就在「白髮鬼母」說完這句話的時候,樓上已突然響起急劇的撲騰聲與連串的叱喝怒駡聲,金鐵交擊,宛如正月的花炮!快得無可言喻,跟著一陣「嘩啦」的翻滾,兩個粗大的身體自樓梯上端跌落下來,甚至沒有嘶號怪叫響起,這兩個滑梯滾下的漢子,業已變成兩具血肉模糊的屍體了!樓門邊,人影突映,又有三個人翩然撲進!隱身梯底的仇忍驀地動作,他滿腔的怨恨和憤怒像火山一樣突而迸發,四枚「認命圈」一齊脫腕暴射,剎時間,彩芒閃飛,銀弧迴旋,彷佛千百個虹圈擴展交織,流空縱橫!於是,只見鮮血摻合著腦漿濺灑,紅白立映,形成了幾抹極快凝聚又極快變化消失的怪異圖案,「吭」,「吭」連聲,三名大漢尖號者分成三個不同的方向倒摔而出——連檻都未能跨入一步!「認命圈」飛回仇忍手上,他身形微轉,又回到了樓梯底部,神色冷漠,目光冷清,平靜得就像從未發生過任何事件一樣。

  他已明白,方才屠繼成與童梅的對話,目的只是想分散他們的注意力,使他們在對方的交談中產生錯覺;然後,對方再暗裡遣人由樓上視窗掩入,會合外面沖進的同黨作第一波牽制,以接應「八忠社」的主力,這一次的行動,「八忠社」方面仍是試探的成分居多。現在,仇忍等人已經給了「八忠社」那邊試探後的答覆了,而這「答覆」卻是結結實實的,血淋淋的!一片尖銳的破空之聲「刺」「刺」密響,飛蝗驟雨也似的利箭立時射到。亮晶晶的鐵簇流燦穿舞,「奪」、「奪」連聲釘滿了門柱梯板!仇忍隱坐梯後,毫髮無損,他連正眼也不朝外瞧一下。此刻換成童梅在吆喝了道:「仇忍,你好奸刁狡猾,可真是悶著頭在那裡隱著幹呀,不吭不響的,下手卻恁歹毒,你有本事,就站出來,讓我們明刀明槍分個高低……」仇忍唇角微撇,根本不答話。

  「白髮鬼母」童梅又敞開嗓門叫道:「仇忍,小兔崽子,你沒聽見祖奶奶的話麼?是好是歹你倒是放個屁出來聽聽呀!」目光是冷森又酷厲的,仇忍在等待著,非常有耐心的等待著,他知道,總有一方會忍不住的,而哪一方先動手,便註定了要先吃一記當頭棒!這時,梯口上傳來屈無忌低促的聲音道:「仇老弟——你安好麼?」仇忍平靜地道:「我沒事。」屆無忌又在問道:「方才由上面滾下去兩個該死的傢伙,你看見了?」仇忍道:「他們就躺在這邊,全死了。」屈無忌壓著嗓門道:「這一對寶貨是從樓外飛撞進固盈盈他們住的那間房子,然後推門撲出來的,正好由我和淩老兄二人各自收拾了一個……」仇忍眼睛凝注門外,回應道:「老哥,你們多加小心,『八忠社』的爪牙們一定還會冒死朝裡撲,先前屠繼成與童梅故意一唱一和,企圖分散我們的注意力,實則他們嘴裡在講,暗地卻正在安排人手算計我們……」

  屈無忌傳過聲來道:「我省得,老弟,包叫這些邪龜孫吃不了,兜著走,姓屠的和童梅醜老族人婆這幾下子『障眼法』,瞞不過我們的招子!」頓了頓,屈無忌又問道:「你那裡剛才也起了一陣騷動,老弟,可是有什麼變化?」仇忍道:「三個漢子往門裡沖,又加上一輪箭雨。」屈無忌急道:「那三個人呢?」仇忍道:「那三個人如今業已不能算是『人』了。」響起幾聲低啞的笑,屈無忌道:「幹得好,老弟,我們在這幢小樓裡,便儘量設法多放倒他們幾個,以為稍後到外面正式展開場面對陣時減輕壓力。」仇忍問道:「老淩好吧?」又響起笑聲,屈無忌似是回了回頭,過了片刻始道:「他如今縮在梁上,就像頭老猴子似的潛伏著……」唇角勾動了一下,仇忍道:「他的傷敷過藥……」屈無忌忙回道:「早敷過藥了,還經過包紮了一番,幸而傷得不重……」從梯板的間隙中望著門外的動靜,仇忍的聲音很輕道:「耐著性子等吧,老哥,現在就是等他們自己上門了」

  梯口上沉默了微頃,屈無忌的腔調似是十分謹慎地道:「老弟……」仇忍視線上仰了一下,道:「什麼事?」彷佛微微猶豫了須臾,屈無忌才慢慢地道:「那屠繼成與童梅兩個老混帳,先前對你的辱駡要脅,乃是激使你鋌而赴險以逞其陰謀的一種詭計,你可別心裡盛不下,一時衝動便正著了他們的道……」仇忍極其平淡的道:「這個,我自有數。他們激不了我。」屈無忌低沉地道:「那些狗娘養的狡猾得很,無論他們出什麼歪點子,老弟,總要詳細分判,以不變應萬變;我也認為他沒這個邪膽敢在此時此地將弟妹弄到我們眼前來,現在他們唯一可以要脅我們的手段便只有弟妹的安全,他們定然會非常謹慎,不使我們有輕易奪回弟妹的機會……」仇忍道:「我曉得。」

  他才說到這裡,正對門口的五丈多遠處,那幾株糾結的柳樹蔭影裡,突閃出來六七條人影,第一個映入仇忍眸瞳中的形象,赫然便是那赤發赤髯,容貌獰惡可怖的「八忠社」之首——「幻尊」屠繼成!一見到屠繼成,仇忍立時呼吸急促,血騰如沸,滿口鋼牙全挫到了一處!屠繼成的後面,影綽綽的似是「白髮鬼母」童梅在移動,另個三分不像人,七分倒像鬼的醜怪人物散立四周,仇忍可以大略分辨出來,他們全是「鬼家幫」的成員——那生了一雙金眼珠的侏儒,是「金眼鬼」夏川。碧目的免唇怪人,是「碧眸鬼」夏山,那麻臉跛子,是「千里鬼」簡炎,那沒鼻子的妖怪,是「嘯魂鬼」季文懦……這一個一個活在陽光之下的鬼物,他們以往所加諸于仇忍身上的迫害,仇忍對他們的怨恨與痛惡,都絕不比「八忠社」的虎狐來得稍輕!這些人,「鬼家幫」與「八忠社」的人,全是仇忍在睡夢中詛咒,在清醒時刻骨縈心,用血的影像凝結了一張臉譜的人,他恨不能撕碎了、剁爛了一個個聚集著無比仇與怨的形體!但是,此時他卻強行壓制著自己的激動。他以一種冷酷得有如刃鋒般冰寒的目光注視著那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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