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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二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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固盈盈含淚注視著她的夫婿,用手緊握著岑鶴的手;而兩隻手全握得那麼緊,更有些輕微的痙攣,局外人不明白,這一對夫妻之間,是否已由於彼此的手掌觸握,而透過了心底的一些什麼?或許,經過這一場生死患難,他們已有了更進一步的瞭解,更進一步的依恃,抑是更進一步的恩愛?至少,不像是產生了反效果。夫妻間的愛,有時是很微妙、很奇異的,往往一場天翻地覆的爭吵,一次怨恨憤怒的叫駡,甚至涉及基本觀念上的衝突,眼看似不可收拾,但卻又很快的便水乳交流,幻化於無形了——真有那麼樣子?百日的夫妻海樣深!固盈盈的神色淒惻憂鬱,含情脈脈的凝視著岑鶴,而岑鶴痛苦得汗水流淌,不時抽搐,卻也以一種出奇溫柔的、平和的眼光還視于他的妻子。先前,那種憤怒、那種激動、那種怨意就像薄霧消散,雨過天晴了,幾乎令人懷疑到底發生過沒有? 在固盈盈眼中,岑鶴又已再度變回了自己——消失惡毒,消失了猙獰,也看不見兇悍與邪異的形色了;他仍是他,那個體貼的、細膩的、爽朗又溫和的丈夫,那個她一直所熟悉的、熱愛的人。而且岑鶴自己知道,在這生死關頭,陰陽界的來回裡,他突然體悟了多少,也瞭解了多少,他的思緒翻騰,但有一點他卻是確定的——人,往往很多都是在生與死的一剎裡,才會大徹大悟於他一生都不曾徹悟的東西!現在,岑鶴就有一種近乎顫慄的覺醒在擴長;世上真實的,永恆的事物並不多,而伉儷之間的情與愛便是這不多的事物中最堅定的一項,當沒有人原諒你的時候,你的另一半會原諒你,當你魔念已深,幾不能回的時候,你伴侶會以她的全部心力,甚至生命來使你省悟回頭,沒有難解的怨恨,沒有固積的憎惡,總是那樣忍受的、委屈的在感化你;有人將夫妻譬喻做『比翼鳥』『連理枝』,可不是?除了夫妻,又有多少像這般連心連命的誠摯和容耐!當一切都會變的時候,夫妻之情卻是最不易變的。 岑鶴想通了,但越是想通了,便越為先前的固執、偏激、衝動與怨毒而驚懼,而羞慚,始不論他那樣做的出發點有何意義,事情的是非也且不去說,即使他能堅持到最後,卻因此失去了妻子,失去了心底的平靜,失去了對道義的責任,他又能獲得些什麼?「八忠社」的人們又能補償地些什麼?岑鶴十分清楚,如果到了那等地步,將一無所存,一無所剩,唯有的,除了空茫,便也只有空茫了……天底下,有許多事可以頂替,可以補償的,但有些事卻絕不——心靈的愧疚與親情的幻滅便乃屬於後者! 緩緩的,屈無忌站了起來。仇忍低沉的問:「怎麼樣?」屈無忌苦笑道:「我也只能先給他上上藥,先止住血包紮起來,傷到什麼程度我可不敢說,但照眼前情形看,他腹部的創傷怕是相當嚴重……」仇忍道:「那要趕緊送醫。」點點頭,屈無忌道:「這是最好的方法,他流血流了不少,氣色也灰敗得緊……」悄悄的,他又道:「老淩這一刀頗加了幾分手勁吧,他好像是存心要姓岑的命!」仇忍臉上的表情陰暗,語聲也和陰暗的表情一樣,沉沉澀澀的:「打從岑鶴翻臉的那一刻開始,老淩業已存下這個心了,我看得出來……」屈無忌道:「他可叫狠,但說老實話,我也贊成他這樣做!」看了這位「千臂龍」一眼,仇忍道:「過去的就過去了,老哥,眼前來說,我們個人的想法並不重要,重要的是如何收拾這個場面……」屈無忌忙道:「當然,首要的還是將岑鶴送醫,固姑娘對於造成此般結果的責任問題,應該有個明確的瞭解……」仇忍道:「相信她是會瞭解的。」 雙手染滿了血跡,固盈盈輕輕站起,憂慮的噎聲道:「屈壯士,岑鶴他……還有希望嗎?」屈無忌趕緊道:「我不是郎中,不敢亂說,但是,固姑娘,我的看法應該不至於致命,可是卻要越快接受進一步的醫治越好……」固盈盈憂心如焚,非常為難地道:「我也知道他必須儘快送醫,不過……不過……」屈無忌道:「不過什麼?」吸了口氣,固盈盈輕細地道:「一旦送醫,『八忠社』的人們立即便會發現你們的蹤跡……」仇忍接上來道:「如今也顧不了這許多了,還是以你丈夫的生命為首要之急;固姑娘,送他去吧,『龍虎山莊』之內該有識得醫術的人物才對……」固盈盈猶豫地道:「可是你們……」仇忍平靜地道:「不要管我們了,先教岑鶴要緊——況且,『八忠社』的人遲早也會發現我們的,不要忘了,我們即是為此而來。」屈無忌也催促道:「仇老弟說得對,固姑娘,還是把你丈夫先送下去施救再說,我們的事,我們自會應付……」固盈盈的淚水再度流滿眼眶,她幽幽地道:「多謝你們,多謝你們對我夫妻倆如此仁慈……」 屈無忌道:「來,我先幫你把岑鶴抱下樓去。」笑容淡淡的浮現在仇忍唇角,他道:「固姑娘,後會有期——我不遠送了。」哽咽著,固盈盈道:「恩公,我永不會忘記你賜給我的這些……」仇忍的眸光中流露著那種柔和又帶著點悲憫意味的神色,也微微點頭,沒有再多說什麼。於是,屈無忌平抱著岑鶴,十分謹慎的走下樓去,固盈盈跟在後面,步履之間,竟是如此沉重又艱難了……搖搖頭,仇忍無聲的歎了口氣,他何嘗不知道,在這短短的時間裡,固盈盈所遭受到的折磨卻是多麼痛苦深長。乾咳一聲,淩重有些靦腆的聲音響了起來:「呃,小子,我的傷呢?我掛了彩你就不管啦?」轉過身,仇忍嘆息著道:「老淩,我們情同手足,相知甚深,但到了危急關頭,你卻往往獨行其是,自決自斷,不肯稍聽別人的意見,實在令我遺憾……」 淩重又有了火氣,他懊惱地道:「你這是『狗咬呂洞賓,不識好人心』,小子,我堅持要做掉那姓岑的,是為了誰,還不是全為了替你著想?我與他一無怨,二無仇,若非有你這檔子事,擱在中間叫我氣不過;我發了瘋麼?會這麼搞得裡外不是人的要對付地?」仇忍平靜地道:「就是因為這是我的事,你又是為我而來,所以我才要求你好歹看看我的意思,別讓我難做人。」淩重悻悻地道:「不管我當時怎麼叫囂爭吵,甚至暴跳如雷,但那樁事情搞到最後不是仍照你的心意辦了!我他娘空自弄得臉紅脖子粗,等到頭來卻成了個狗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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