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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五


  迷惑的,屈無忌道:「為什麼?」仇忍朗朗的道:「因為他的一篇理論。」更迷糊了,屈無忌問:「什麼理論?」仇忍笑了笑,緩緩的道:「他說,他對我的幫助感激不盡,可是,他卻一輩子交龍交虎不交窩囊,他需要知道對他施以如此恩惠的人是不是個半瓶醋,因為他不情願他打算終生銘感的人實際的分量太差——換句話說,他要救他的人也是個英雄好漢,這樣也才襯托得起他那浩蕩的恩謝與他高傲的獨霸一方的地位,我在想了好大一陣子以後,總算勉強想通了,這才和他言歸於好,接受了他無比的熱情。」搖搖頭,屈無忌道:「有這種想法也真叫怪誕了,不過,由這一點,便可看出元蒼此人的堅強硬朗,豪邁粗獷之氣,只是,略有些蠻橫罷了——遇著的是你,他不會失望的,假若換了個人,只怕救了他還得挨頓揍!」仇忍安詳的道:「他的腦筋是有些與眾不同,他一生敬重的是硬漢,也一生與硬漢作對,他甚至連些雜種的敵人都不屑親手去剷除,同樣的!他也不願有孬種的恩人及親人,他就是那樣,堅硬如鐵!」屈無忌喃喃的道:「怪物,真是怪物……」

  仇忍一笑道:「除了這點怪之外,老實說,他的脾氣之暴,出口之粗,動作之野,也往往使人不堪承教,但是,他卻絕對的重道義,講信忠諾,義肝赤心,熱情如火,是一條真真正正的江湖好漢!」想起了什麼似的,屈無忌忙道:「對了,老弟,你與他有多少日子未曾見面啦?」略算了算,仇忍道:「大約,有三四年了吧。」屈無忌道:「那麼,在你成親之後便未見過他了?」仇忍怔了怔,道:「糟糕!」屈無忌疑惑的道:「什麼事?」吐了口氣,仇忍道:「我是回家成的親,江湖上的朋友一個也沒請,之後,和嘉琪在一起的日子又過得安寧愉快,不知時光之如流,這一剎三四年晃了過去,也一直沒有記得至少應該先向元老蒼報個訊兒……如果他知道了我這件事未通告他,你看他包會跳起來像豹嘯……」換了只手握韁,屈無忌笑道:「事實上又無法隱瞞,你這人也真是,有了老婆便什麼全忘了,光顧得去過那神仙日子,鴛鴦歲月啦……」

  呆呆的看著前面,仇忍嘆息道:「這種日子……唉,不知能否再有了……」一看仇忍剛剛抑止的愁緒又勾了起來,屈無忌不禁連忙找話岔開:「老弟,這些日子,你也沒有和元蒼通個信件……」苦笑了一下,仇忍道:「沒有,當然元老蒼會不痛快,但卻無什要緊,真誠的友誼是維繫在雙方堅定的信賴深度的諒解上,這一點元老蒼同我一樣相信!」屈無忌點頭道:「不過,到了那裡,只怕你要吃他一頓生活了!」仇忍輕聲道:「恐怕他會的!」說著,他朝四周一望,道:「從這裡到『怒漢坡』,方向對麼?」屈無忌笑道:「差不多,前面是『駝牛崗』,自『駝牛崗』,繞過去就是『白水河』,逆河上行,經『包城』、『雙福集』再朝前去百十裡地,就是『怒漢坡』啦,離這裡大概有五百里地不到,我們緊趕著,三天左右便可抵達……」點點頭,仇忍沒再說什麼,不覺中,雙騎加快,蹄聲漸急,在塵土飛揚裡,他們業已匆匆趕往前程,山還遠,路還遠著呢……

  §第五章 眾口同聲齊笑貧

  「包城」,是座半大不小的城鎮,說不上繁華,但也不見得冷清,它就是那麼一種尋常普遍的地方,這裡只有一樣東西比較有名——多汁的碗大桃子,可是,假如來此的人對桃兒沒有興趣,那麼,這個地方也就無啥留戀之處了。今天,仇忍與屈無忌已經來到這裡,由「包城」至「怒漢坡」,只有一天多點的路程了,他們倆人並不打算在此逗留,估計著吃完午飯之後,便要繼續出發,倆人是相同的心理——越早到達「怒漢坡」越好。這是一家蠻像樣的酒樓,就坐落在城中大街頭上,名喚「小陽春」;仇忍和屈無忌甚至連樓上雅座也沒心情登臨,馬馬虎虎的挑了靠進門處的座頭坐下,由屈無忌叫了酒食,倆人匆匆吃了起來。屈無忌這一路奔勞,早就餓得前心貼後背啦,他大碗喝酒,大口吃肉,嘴裡嚼得叭叭有聲;其香無比;但仇忍吃是吃著,比他卻是斯文得多。當然,仇忍心裡一直悒鬱不歡也是影響他胃口的一大原因,自己口裡輕齧細咬,目睹屈無忌的狼吞虎嚥,仇忍卻不覺十分羡慕……

  一大團炸雞球塞進嘴裡,又舉起碗中酒送下;在「咕」的一聲之後,屈無忌正伸舌頭舔抹唇邊的油膩,卻察覺了仇忍充滿興趣的注視著他,在微微一愣之下,屈無忌有些尷尬的道:「呢,老弟,你怎的不吃?」仇忍笑笑,道:「我吃,只是沒你吃得香,我真願意有你現在的胃口!」喝了口酒,屈無忌伸筷挾起一隻紅燴蝦,笑道:「別想得太多,吃起來就會有味道了,老弟,開懷大嚼吧,吃是一種享受,不吃,白不吃,補救不了什麼,何苦自家找難過?」仇忍也啜了口酒,低聲道:「老實說,我業已食不知味了!」口裡咬著香甜酥脆的明蝦,屈無忌頗受影響的歎氣道:「看你這副鬱鬱寡歡的樣子,我也怕要吃不下啦!」仇忍忙道:「不要管我,老哥,你儘量用……」

  屈無忌正要說什麼,櫃檯那邊卻突然傳來一聲怪叫,緊接著一個沙啞刺耳的聲音嚷了起來:「什麼?就拿這只破琵琶頂帳?你是唬我鄉下土老倌不識真貨了?這只也不曉得是什麼爛木料舊石頭做的破琵琶竟想換算十兩三錢紋銀?簡直笑話,至多也只值個三串製錢,憑什麼你要這等高價?況且,便算三串製錢吧,我也不想要呢……」那位仁兄的嗓門高還不說,加上沙沙呼呼的宛如喉嚨裡扯著一口痰,聽在人耳中實在頗不受用,他可謂「語驚四座」了。這時,在酒樓下進膳的客人們紛紛扭頭注目,全將視線投注了過去。說話的人站在櫃檯裡頭,四十來歲的年紀,禿頂,又黑又胖的挺著個油脂裝多了的大肚皮,他正露出滿口黃膩膩的板牙,攤開一雙手,向滿座的客人做出一副無可奈何卻又得意洋洋的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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