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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十五


  第二十六章 縷縷幽情

  在這次展開狙擊「柴家府」的行動之前,錢來發算是學了聰明,他料知—場搏殺之後,極可能會有傷亡情況出現,而有了傷亡,應該就近處理,不合長途跋涉,端等回家交待,因此便在離著「紅河套」不遠的地方,事先找妥了—棟房子,並且預約了一位隱醫留守,言明只等三天,過時可以不候,為什麼他叫人家只等三天呢?道理十分簡單,但凡豁命拼鬥主事,時間決拖不長,往往一兩個時辰間即塵埃落定,生死分明,就算加上途中來回及等待的消磨,一日光景也盡夠了,如今,他們人疲馬乏的抵達這棟位處董莊的三合院房舍門口,算算時數,可不正好湊合先前得算計?

  那位隱醫相當守信,果然仍在屋裡候著,不但他自己,還帶有兩名亦僮亦僕的下手,錢來拉一行人甫始下馬,他已迎將出來,更用不著望聞問切了,單憑觀顏查色,已趕忙著令他的兩名手下把受傷的錢來發,盧毓秀、焦二順三人分別扶進房中躺下。

  所謂「隱醫」,顧名思義,自然是習得—番歧黃之術、而平日裡又不公然懸壺濟世的郎中?似這等郎中,醫術大半都有其特到之處,或為提高自家身分,或忌厭於市囂,總有他們不願掛牌應診的理由,然而除非個性過於孤僻抑別有苦哀者,私下裡亦大都接受邀約看病,當然,價碼可就比尋常郎中要高多了。

  錢來發請來的這位隱醫,姓季,叫季斌,快六十歲的年紀了,白髮皤皤,卻紅光滿面,醫道是一等一的,錢來發經過幾次打聽才找到他,相候三日,預付的醫金藥費,也是—等一的。

  季斌的經驗老到,驗斷迅速,手眼並用的查看過三人傷勢之後,馬上交代兩名下手準備—應物品,就從錢來發開始治療起來。

  三合院裡的正屋分為一明四暗五間,三個傷者占了二間,另外—間原是季老郎中自己住的,他領著兩名下手在分房施醫,楚雪鳳就只好坐在堂屋中枯候,燭光搖曳下,俏麗的臉蛋微顯著—抹輕愁。

  照料過馬匹,魯元標拍著手大步走了進來,他先沖著楚雪鳳齜牙一笑,又探頭塑瞭望燈火灼亮的側室,壓低嗓門問:

  「開始診治了?」

  楚雪鳳點點頭,不自覺的歎了口氣。

  順手拉了條板凳坐到楚雪鳳身邊,魯元標以安慰的語氣道:

  「不用著急,我說楚姑娘,錢大爺的傷勢不算很重,礙不了事?那個姓季的草藥郎中據說挺有幾手,這點傷痛,決難他不住……」

  楚雪鳳澀澀的一笑:

  「我知道,我心裡忽生感觸,不單是為了錢大佬的傷,還另有別的……」

  魯元標愣愣的道:

  「另有別的,那又是為了什麼?」

  楚雪鳳秀眉輕蹙,神色悵鬱:

  「你和錢大佬的關係很深,自然也明白他的為人處世;這大半輩子以來,他替自己想得少,替別人想得多,一年到頭水裡來火裡去,上刀山下油鍋,整日價盡在為道義為原則賣命,他歲數不小了,如此兇險的日子還打算過多久?俗語說瓦罐不離井上破,將軍難免陣前亡,每—看到他受的苦,遭的累,我一顆心就揪緊了……」

  怔了—會,魯元標連連頷首:

  「楚姑娘說得也是,你要不提,我還沒有想到這上面去哩。」

  楚雪風低籲—聲,道:

  「跟他這—陣子,雖然辰光並不很長,已經親眼目睹他與人搏殺過許多次,而幾乎次次都不是為了他自己的事,只要他認為值得,認為無欺於心,不管什麼交情與淵源,他都會挺身而出……執著于公議,于良知當然並沒行錯,問題是,一個人的力量究竟有限,他也該替將來打算打算啊。」

  搔搔頭,魯元標笨嘴笨舌的道:

  「我可是不大會講話,不過,錢大爺的性子一向就如此,但凡他認為悖情缺理的勾當,便必得伸手去管,他還時常告誡我們,跑江湖,混世面,表的就是個替天行道,行什麼道?無非是幫著老天爺懲奸鋤惡,維護天下善良,保一點忠義之氣罷了……錢大爺的話,在我們聽來就和金科玉律一樣,從沒有反思過,方才,楚姑娘一提,我才想到,大爺一把年紀,也的確要為自己合計合計了……」

  目光中映著兩點燈影,楚雪鳳一時沉默下來,形容帶幾分怔忡仿佛心事極重。

  魯元標抹了把臉,咧嘴笑道,

  「楚姑娘,憑我老魯和大爺的交情,有句話,不知能不能問?」

  楚雪鳳緩緩的道:

  「你要問什麼?」

  魯元標沉吟了片歇,好像在思考著如何措詞,他又搔著腦瓜道:

  「呃,楚姑娘,依我看,大爺對你相當不錯,你呢?對大爺也貼得緊,只是不曉得,呃,你們二位有沒有什麼打算?」

  無奈的一笑,楚雪鳳坦然道:

  「這個問題不該問我,應該去問你們的錢大爺才對——」

  魯元標忙道:

  「我看不必了,楚姑娘,大爺的意思寫在臉上,流在嘴裡,表現在他的—舉—動上,明明白白的事,又何須問?」

  楚雪鳳搖頭道:

  「不,你錯了,你只是知其一,不知其二,這中間還礙著一層。」

  魯元標不解的道:

  「中間還礙著一層?奇怪,我怎的不知道?礙著哪一層呀?」

  楚雪鳳垂首無語,只把雙手絞扭著衣角,是一種自慚難言的模樣。

  尋思了一下,魯元標自做聰明的「哦」了一聲:

  「是了,楚姑娘,你怕大爺早有了女人?這一樁你可以大大放心,以我所知,大爺不但身邊沒有女人,甚且平常也很少沾那個色字,朋友是多,卻全是男的!」

  楚雪鳳抬頭注視著魯元標,靜靜的道:

  「我知道他沒有女人,我指的不是這個,是說我自己。」

  魯元標打量著楚雪鳳,更是滿頭霧水,他迷惘的道:

  「楚姑娘,你自己還有什麼可挑剔的?一不缺眼,二不歪嘴,蔥白水淨的大姑娘,真正打著燈籠也找不到,莫非,呃,是你自己不願意?」

  歎了口氣,楚雪鳳道:

  「你看我像是不願意的樣子嗎?我是擔心你們大爺嫌我……」

  魯元標打著哈哈:

  「楚姑娘,你也未免太過自謙了,似你這樣一位標緻人物,不但冰雪聰明,更且文武雙全,錢大爺不曾叫豬油迷了心,他如何還會嫌你?」

  楚雪鳳咬著嘴唇,好半晌,才幽幽的道:

  「我已不是處子之身,而且,以前尚有過一段感情上的創傷與糾纏,這些遺憾,我一直想盡力彌補,又怕大佬不會忘記——」

  魯元標雖然較為憨直莽撞,究竟他也在江湖上打滾了許多年,對於世事人情方面固不敢說已有圓熟妙達的體悟,至少還有幾分閱人的經驗,從開始起,他注意到楚雪鳳的風韻,舉止,體態,再加上年齡的推斷,就猜測過這位姑娘可能已不是黃花大閨女,而且往昔的另一段情緣牽扯,他就益為諱莫如深了;遲疑了須妗,他正色道:

  「承蒙楚姑娘不棄,沒有將我當外人看待,連這等不易啟齒的私隱都直言相告,我雖是個粗人,也瞭解姑娘你的苦楚,其實,我們大爺見人見事經歷多了,本身又出自武林,對於一般的世俗觀點看得極淡,如果他有計較之心,也早就表露出來,姑娘你更不會毫無感受,但直到目前,大爺一直以誠相待姑娘,尤其呵護有加,細微末處俱露真情,我看,姑娘是過慮了……」

  楚雪鳳道:

  「我承認你所說的這些,但是,他為什麼一直沒有肯定的向我表示過呢?」

  魯元標笑道:

  「會不會是——大爺怕碰釘子啊?」

  搖搖頭,楚雪風道:

  「不,我已向他暗示過好幾次,每一次他的反應總是笑,笑,笑,笑得好溫和,好深沉,好慈祥,就像一個父親在呵慰他的女兒一樣,一想到他那種笑,我就恨透惱透了!」

  搓搓手,魯元標道:

  「也可能大佬不大好意思吧?」

  哼了一聲,楚雪鳳道:

  「我就只差沒把言語拿明,魯元標,再怎麼說,我好歹是個女人,大佬不該非逼著我先去求他不可,這多羞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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